京城冬夜,朔风凛冽,细碎的雪沫如同冰冷的叹息,无声地飘落在沉寂的街巷。白日里喧嚣的帝京,在厚重的夜幕下显得格外肃杀与诡秘。
苏府,听雪轩的书房灯火通明,却门窗紧闭,厚重的帘幕隔绝了内外的光线与声响。苏听雪伏案疾书,一份份指令、信函、密报在她笔下迅速生成,又被小心封存。绿芜和赵武肃立一旁,将整理好的物品分门别类装入特制的防水皮囊和不起眼的木箱中。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紧张而有序的离别气息。
“绿芜,”苏听雪放下笔,揉了揉眉心,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坚定,“明日启程后,府中留下的人手,按计划分批撤离,化整为零,隐匿于京城各处据点,由周老倌统一调度。所有联络方式,启用三号密语本。”
“是,小姐!奴婢都记下了!”绿芜眼圈微红,用力点头。
“赵武,”苏听雪看向护卫首领,“你亲自挑选十名身手最好、最可靠的心腹,分成明暗两队。明队五人,随我走官道,佯装主力;暗队五人,由你亲自带领,护着真正的‘货物’和核心账册,走我们规划好的那条‘野狐径’。务必确保万无一失!”
“小姐放心!赵武豁出性命,也定将‘货物’安全送达!”赵武抱拳,声音沉稳如铁。
交代完府中事宜,苏听雪换上不起眼的深色棉裙,披上带兜帽的墨色斗篷,悄然从后角门离开苏府,融入了浓重的夜色之中。
第一场密会:李家后宅,利益同盟的延续
皇商李府后花园一处僻静的暖阁内,李老夫人屏退左右,亲自接待了苏听雪。炭火融融,茶香袅袅,驱散了屋外的寒意。
“听雪丫头,你受苦了!”李老夫人拉着苏听雪的手,看着她额角被兜帽边缘遮挡的细绢,眼中满是心疼和忧虑,“公主竟如此狠毒!”
“劳老夫人挂心,听雪无事。”苏听雪微微一笑,反握老人温暖的手,“今夜前来,是向老夫人辞行,亦是托付后续之事。”
她压低声音,快速而清晰地说道:“我己安排妥当,明日离京。苏家在京城剩余的人手和部分不易转移的产业,会暂时交由周管事打理,但若有重大变故,还需老夫人您这棵大树暗中照拂一二。江南那边,我会尽快重整旗鼓,苏家与李家的商路合作,尤其是通过运河的‘特殊’货物周转,绝不能断!这是我们的命脉,也是反击公主的关键。具体联络方式,将由周管事按照我们约定的密匣传递。”
李老夫人郑重地点头,眼中闪烁着商人的精明与盟友的坚定:“丫头,你放心!老婆子我虽然老了,但眼睛还没瞎!公主这般行径,天理难容!李家的船,永远为苏家留着一条道!江南那边,若有需要,老身会动用李家在江南的老关系网,暗中策应你。”
她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的赤金鱼符,塞进苏听雪手中:“拿着这个。在江南,凡见到挂有‘福顺隆’招牌的商号、客栈,出示此符,如同老身亲临。钱财、消息、护卫,皆可调用!”
苏听雪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紧紧握住那枚带着体温的金鱼符:“老夫人大恩,听雪铭记于心!”
第二场密会:城南小院,士子盟友的嘱托
告别李老夫人,苏听雪在夜色的掩护下,又悄然来到城南一处不起眼的民宅小院。寒门举子张昀早己在此等候多时。他穿着一身半旧的青衫,在寒冷的院子里来回踱步,神情焦虑不安。
看到苏听雪的身影,他立刻迎了上来,激动地低声道:“苏小姐!您没事吧?听闻昨日……”他目光落在苏听雪额角的伤处,后面的话哽在喉头。
“张公子不必担心,皮外伤而己。”苏听雪温声道,示意他进屋说话。
简陋的屋内,只有一盏油灯摇曳。苏听雪看着眼前这个因自己资助才得以在京立足、并在此次科举中崭露头角的年轻人,语气郑重:“张公子,我即将离京返回江南。”
张昀脸色一变:“是因为公主……”
苏听雪点点头,没有否认:“京城己是龙潭虎穴。我走,是避其锋芒,亦是开辟新局。你如今己是新科进士,前途无量,切莫因我而卷入风暴。留在京城,韬光养晦,专心仕途。”
她取出一封厚厚的信函:“这封信,是为你引荐的几位清流官员和翰林学士的名单及信物。他们或与公主政见不合,或看重你的才学人品,会对你有所提携。另外,”她又拿出一个沉甸甸的锦囊,“这里面是些银票和散碎金银,足够你安顿在京、打点仕途之用。记住,不必急于求成,站稳脚跟,积蓄力量,他日方有大用!”
张昀看着手中的信函和锦囊,眼眶瞬间红了。他深深一揖到底,声音带着哽咽却无比坚定:“苏小姐再造之恩,张昀没齿难忘!小姐放心,张昀绝非忘恩负义之徒!在京一日,必谨记小姐教诲,勤勉为官,明辨是非!公主倒行逆施,天怒人怨,他日若有驱使,张昀万死不辞!”
第三场密会:废园断壁,月下朦胧
亥时末,万籁俱寂,风雪渐大。
苏听雪独自一人,踏着厚厚的积雪,来到了城西一处早己荒废多年的皇家别苑。断壁残垣在凄冷的月光和飘雪中投下幢幢鬼影,更显荒凉死寂。寒风穿过破败的亭台,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一处相对完好的、被巨大枯藤缠绕的残破月洞门下,一道挺拔的黑色身影静静伫立,如同融入夜色的一尊雕像,正是裴夜寒。他同样穿着深色常服,外面罩着墨色大氅,雪花落在他宽阔的肩头和乌黑的发间,他却浑然未觉,目光沉静地注视着苏听雪走来的方向。
苏听雪走到近前,隔着几步的距离停下。风雪中,两人静静对视。没有灯火,唯有清冷的月光洒落,勾勒出彼此模糊而深刻的轮廓。周遭是破败的荒芜,空气里只有风雪呼啸的声音。
“都安排妥当了?”裴夜寒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寂,比风雪更添一丝清寒。
“嗯。”苏听雪轻轻应了一声,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李家、张昀,都己交代好。明日卯时初,自西便门离京,按计划行事。”
裴夜寒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形物件,递了过来:“江南水路复杂,帮派林立。此乃江南漕帮、盐帮、以及几处关键州府暗桩的联络信物与接头暗语,还有一份标注了江南官场中与公主有隙或可争取的官员名单。务必妥善保管。”
苏听雪接过,入手微沉。她小心地解开油布一角,里面赫然是一卷薄如蝉翼的丝绢地图和几枚造型古朴的令牌,地图上密密麻麻标注着只有特定角度才能看清的蝇头小楷和隐秘记号。这份情报的价值,无可估量。
“多谢裴大人!”她郑重地将油布包贴身收好。
“还有这个。”裴夜寒又递过来一个更小的、用锦缎缝制的小布袋,触手温润,似乎是一本书册。“里面是一些……我闲暇时整理的前朝奇案卷宗抄录,以及……几首谱了新调的琴曲。江南湿冷,舟车劳顿,或可解乏。”
苏听雪微微一怔。前朝奇案卷宗,或许对她洞察江南官场隐秘有所帮助。但那谱了新调的琴曲……她的指尖抚过那温软的锦袋,心头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涌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暖流。他竟记得……她曾无意间提及过喜欢抚琴。
她也从袖中取出一个同样用素帕包裹的小巧物件,递了过去:“此物,权作临别之礼。望裴大人……在京中一切小心。”
裴夜寒接过,在月光下解开素帕。里面是一枚被打磨得异常光滑温润的墨玉九连环,玉质上乘,工艺精巧,环环相扣,透着温润的光泽。九连环寓意深远,既是智谋的象征,也暗含牵挂与联结之意。
他指尖抚过那冰冷的玉环,抬眸看向风雪中那抹纤细却坚韧的身影,深邃的眼眸中似有万千情绪翻涌,最终却只化作一声低沉的:“嗯。”
风雪更大了,吹得两人的衣袂猎猎作响。细密的雪沫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彼此眼中那些未能宣之于口的复杂情愫——有对前路艰险的忧虑,有对盟友离别的牵挂,更有一种在并肩作战、生死相托中悄然滋生、却又被理智和现实死死压抑的朦胧情意。
“裴大人,”苏听雪的声音在风中有些轻颤,她微微福身,“……珍重。”
“苏姑娘,”裴夜寒的声音低沉而郑重,同样拱手回礼,“一路平安。江南……再会。”
没有更多的言语。苏听雪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风雪中那道挺拔如松的身影,毅然转身,墨色的斗篷在风雪中翻飞,迅速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与雪幕深处。
裴夜寒站在原地,任由风雪扑面。他低头,看着掌心那枚温润的墨玉九连环,指尖缓缓收紧,仿佛握住了那一缕风雪也吹不散的、来自江南的牵念。
离别的愁绪与未尽的言语,都融入了这京城最后一个风雪交加的寒夜。江南的风暴,己在无声中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