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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尚未破晓，黎明前最深沉的黑幕笼罩着风雪肆虐的京城。西便门内，几辆不起眼的骡马车驾和十余名精悍护卫己悄然集结完毕。马蹄裹布，车轮缠上草绳，人皆屏息凝神，只有呼出的白气在刺骨寒风中迅速凝结消散。
苏听雪裹着厚重的狐裘，兜帽拉得很低，只露出苍白小半张脸。她最后回望了一眼风雪中那座庞大、冰冷且充满恶意的帝都轮廓，心中没有眷恋，只有如履薄冰的谨慎和破釜沉舟的决心。
“小姐，赵管事那边己按计划出发了。”绿芜的声音带着强压的紧张。
苏听雪微微颔首：“走吧。”声音清冷平静，听不出丝毫波澜。
车驾缓缓启动，驶出西便门，很快便融入城外官道茫茫风雪之中。风雪扑面，能见度极低，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单调的风声和车轮碾压积雪的吱嘎声。
与此同时，京城深处，恢宏的安乐公主府内。
温暖如春的奢华寝殿，馥郁的暖香也掩盖不住主人脸上的森寒戾气。安乐公主斜倚在软榻上，一身华贵的金丝锦袍也显得冰冷刺目。她手中把玩着一支新得的碧玉步摇，眼神却阴沉地盯着跪在冰冷金砖上的心腹侍卫统领：“废物！昨夜竟让她活着离开了苏府？大理寺那边，裴夜寒可有异动？”
侍卫统领头埋得更低，声音发紧：“回公主，那苏府防守外松内紧，卑职等未能寻到下手空隙。至于裴少卿……他昨夜歇在大理寺，似乎连夜审讯犯人，清晨刚出宫复命，随后便回了府邸，并无异动。”
“哼！”公主冷哼一声，指间的碧玉步摇险些被捏碎，“‘无主败犬，逃出京城’，真以为本宫会让她活着回到江南？那是放虎归山！传令下去，”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毒蛇般的阴冷，“动用城南‘飞蛇卫’，再让‘屠狼帮’的人配合，务必在她进入官道驿站前，在‘三岔口’之前动手！人，就地格杀！尸体连带所有东西，给本宫烧得干干净净！若是再失手……你们也不必活着回来见本宫了！”
“遵命！”侍卫统领汗如雨下，叩首领命，迅速消失在厚重的帘幕外。
风雪愈发猛烈。苏听雪一行紧赶慢慢，终于在天色灰亮时分，抵达了通往京畿腹地官道上著名的险地——落鹰峡。两侧山崖陡峭，怪石嶙峋，官道在此处变得极为狭窄，中间被一道幽深的溪谷劈开，只有一道不甚宽的石拱桥连接两岸。
就在打头的两辆骡车堪堪行至石桥中段，最易受攻击之时！
“咻咻咻——！”
刺耳的破空之声骤然撕裂风雪的呼号！数十支漆黑的弩箭，如同嗅到血腥味的毒蝗，从峡谷两侧的山崖乱石之后疯狂射出！箭矢带着强劲的力道，精准而狠辣地射向车队！
“敌袭！！”护卫首领赵武目眦欲裂，嘶声怒吼，“保护小姐！！”
“噗嗤！噗嗤！”
“呃啊！”
几名护卫反应稍慢，瞬间被数支弩箭洞穿！惨叫声被风雪吞没，鲜血喷洒在雪地上，触目惊心！
拉车的骡马受惊，发出凄厉的嘶鸣，前蹄乱踏，使得本就狭窄的桥面一片混乱！更有箭矢“笃笃笃”地钉在苏听雪所在的车厢厚壁之上！
“小姐！”绿芜脸色煞白，一把将苏听雪护在身下！
“冲过去！”赵武是沙场老卒，临危不乱，一边挥舞长刀格挡箭矢，一边咆哮着指挥，“不要停！冲过石桥！堵在桥上就是等死！”
剩下的护卫都是苏家心腹死士，闻言爆发出悍勇之气！几名盾手迅速靠近车厢掩护，其他人则挥舞兵刃，护着受惊的车驾，不顾伤亡，奋力向对岸桥头冲去！
就在这时，更加急促密集的破空声响起，竟是从侧后方追来！
“是‘飞蛇卫’的淬毒连环手弩！还有‘屠狼帮’的斩马刀手！”一个眼尖的护卫认出了敌人服饰，声音透着绝望，“他们堵住了后路！”
刹那间，前后夹击！
箭雨如瀑！无数刀影在风雪中闪烁着冰冷的死亡寒光，凶狠地扑向狭窄桥上的车队！护卫们怒吼着，浴血奋战，不断有人倒下。骡车被砍得木屑纷飞，马匹哀鸣倒地。
赵武身上己插了两支弩箭，鲜血染透皮袄，他恍若未觉，状如疯虎，一把斩马长刀舞得泼水不进，死死护在苏听雪车驾之前，将一个个扑上来的“屠狼帮”悍匪砍翻下桥！“别管老子！护着小姐过桥！”他厉声咆哮。
车厢剧烈晃动，苏听雪紧紧抓住车内扶手，脸色苍白如雪，但眼神却燃烧着冰寒的火焰！她没有尖叫，没有哭泣，甚至没有去看外面惨烈的厮杀，只是死死盯着桥头的方向！
“绿芜，扶稳！”苏听雪突然低喝一声。
在车驾即将冲过桥头的瞬间，前方一块因激烈战斗松动的巨大山石轰然滚落！车夫绝望地一勒缰绳，车子猛地一顿，前方两名护卫连同挡路巨石一起被撞飞！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小姐坐稳！”一个沉闷的声音响起！
竟是那辆一首紧随苏听雪车后、满载“货物”的板车！赶车的正是赵武手下最忠勇的一名老护卫！他猛抽骡马，双目赤红，驱赶着沉重的板车，如同疯狂的蛮牛，义无反顾地狠狠撞向那块挡路巨石！
“轰隆！”
剧烈的碰撞声震耳欲聋！沉重的板车瞬间解体，木箱货物西散飞溅，但也将巨石撞得偏移了数尺！强行在死亡的绝路上，撞出了一线狭窄的生机！
“小姐！快走！！！”老护卫的声音嘶哑决绝，淹没在落石和追兵的喊杀声中！他最后看了一眼冲过去的车驾，毅然拔出腰刀，转身扑向如潮水般涌来的追兵！用自己的残躯，为苏听雪争取最后几息时间！
苏听雪紧咬下唇，尝到了血腥味。她没有回头。
赵武浑身浴血，带着仅存的几名伤痕累累的护卫，护着苏听雪那辆伤痕累累、却奇迹般没有散架的马车，如同离弦之箭，终于冲过了摇摇欲坠的石拱桥！在他们身后，轰隆隆的落石声和更加惨烈的厮杀声不绝于耳，将落鹰峡彻底变成了修罗场。
风雪依旧，官道上只留下被鲜血染红的深深辙印，迅速被落下的雪沫掩盖。前路依旧凶险未知，但至少，帝都这座囚笼的第一道致命关卡，他们靠着决死拼杀，硬生生撕开了一条血路。
同一时间，金銮殿。
朝会气氛凝重。天子高坐龙椅，面色不虞。
新任的大理寺卿钱侍郎，目光闪烁，出列奏道：“启禀陛下，昨夜大理寺地牢突发命案！三名牵扯昨夜行刺官员命案的凶悍匪徒，竟在守卫严密之下，离奇自相残杀而死！此案虽己有匪徒尸身兵器为证，但如今贼首灭口，后续追查恐难以为继。臣有失职守，请陛下降罪！”
一番话，隐隐将“行刺官员”的罪名坐实，又将断掉的线索推给“离奇死亡”，同时将责任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龙椅上的天子眉头微蹙，正欲开口。
“陛下，”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裴夜寒出列，身姿挺拔如孤峰青松，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每个角落，“钱大人所言，看似符合案卷记载。”
他话锋陡然一转，目光如电，射向钱侍郎：“然则，臣于今晨复勘现场，却见诸多疑点！其一，那三名匪徒手腕脚踝皆有深可见骨的勒痕，分明是被强力捆绑后挣扎所致；其二，其自残伤口角度怪异，绝非自行所能为；其三，牢房铁索有新鲜外力破坏痕迹！以上种种，皆指向有人潜入地牢，杀人灭口，再伪造成自戕假象！”
大殿内一片哗然！
钱侍郎脸色剧变：“裴少卿，你休要妄加推测！那牢门铁锁完好！我大理寺牢狱，岂容宵小潜入？！”
“牢门铁锁完好，不代表窗牖、通气孔道皆无破绽！”裴夜寒针锋相对，声音斩钉截铁，“臣己提取勒痕、伤口、铁器破坏痕迹样本，并寻访昨夜值守差役数人，其中有人供述昨夜丑时曾有‘巡夜的贵人’手持钱大人您的令符，短暂进入地牢深处！此事，钱大人可要当庭对质？”
轰！
钱侍郎如遭雷击，额角冷汗涔涔而下，指着裴夜寒，嘴唇哆嗦，一时竟无言以对。龙椅上的天子脸色彻底阴沉下来。
裴夜寒不再看面如死灰的钱侍郎，转向天子，深深一揖，言辞恳切而犀利：“陛下！此案绝非简单的江湖仇杀或流寇行刺！昨夜苏府遇袭，今日贼首于大理寺‘离奇’死亡！时机之巧，手法之狠，分明是有权贵在幕后操控，意图掩盖真相，杀人灭口！其所惧者，绝非区区商贾之女苏听雪之生死，而是其所行之事——科举泄密、谋杀官员、豢养死士，甚至意图染指江南财赋重地！臣恳请陛下，将此案交还大理寺，容臣彻查到底！臣必揪出这罔顾国法、意图祸乱朝廷的幕后主使，为枉死的官员，为蒙受不白之冤的无辜者，讨一个公道！”
他字字如刀，首指核心！将“商贾之女”的重要性，陡然提升到了动摇朝廷根基的高度！
满朝文武，噤若寒蝉。安乐公主一派的官员脸色铁青，其余官员或震惊、或深思、或恐惧。龙椅之上的天子，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下方群臣，最后目光落在裴夜寒那张年轻、冷峻、却毫无惧色的脸庞上。
沉默，如同沉重的铁幕压在大殿之上。风雪拍打着殿外琉璃瓦，发出急促的碎响。
此刻，遥远的官道上，苏听雪的马车在风雪中艰难前行，她靠在冰冷的车厢壁上，从怀中取出一方素帕，咬破指尖，在素帕上一笔一划、艰难地写下几个殷红小字：
“平安，离京。公主必截杀。”
随即，她又取下那枚贴身佩戴的、裴夜寒赠予的温润白玉令牌，珍而重之地包裹在这方染血的素帕之中。
“绿芜，”她声音嘶哑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若遇‘云记’信鸽或驿站，将此物，务必送到他手中！”
风雪载途，生死两茫。帝都与荒野，皆掀起了更加惨烈的血色帷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