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喧嚣如同永不落幕的潮汐,日夜不息。苏听雪却在这繁华的漩涡中,如同最耐心的猎手,精准地搜寻着属于自己的棋子。她并未忘记前世那场科举中,除了风光无限的宋世钊,还有一颗被刻意掩埋的明珠——张昀。
前世,张昀出身寒微,却才华横溢,殿试策论针砭时弊,见解独到,本有望位列一甲。然而,就在放榜前夕,一篇署着他名字、内容狂悖、影射朝政的“佚名文章”突然在京城小范围流传,虽查无实据,却足以让清流考官对其心生忌惮,最终将其名次压至二甲末尾,只授了个偏远小县的县令。后来苏听雪辗转得知,那篇伪作,正是宋世钊为扫除潜在对手,暗中命人炮制并散播的。张昀因此仕途黯淡,最终郁郁不得志,消失在宦海沉浮之中。
这一世,苏听雪绝不会让明珠蒙尘,更不会让宋世钊的毒计再次得逞!张昀,便是她埋在士林中的一枚关键暗棋,既能牵制宋世钊,未来亦能成为苏家在朝堂上的潜在助力。
寻找张昀并不困难。他此时正寄居在城南一处破败的城隍庙偏殿里,与几个同样贫寒的举子挤在一起。苏听雪没有贸然接触,而是先让陈七暗中观察了几日。
“小姐,张昀此人,确如您所言。”陈七在书房低声禀报,“他每日天不亮便去书肆抄书换些微薄钱粮,午后在庙中苦读,极少参与文会应酬。衣着朴素,饮食粗陋,但待人接物不卑不亢,言谈间确有见识。只是……处境确实艰难,听闻前几日因交不起庙祝的香火钱,差点被赶出来,幸得同乡接济才勉强留下。”
苏听雪微微颔首。时机到了。雪中送炭,方能显出情谊之重。
她没有选择自己出面,那样目标太大,也容易引起张昀的疑虑。她需要一个可靠且合适的中间人。
几日后,城南一家口碑颇佳、常有清贫学子光顾的“墨香书肆”。
张昀正伏在角落一张破旧的书案上,小心翼翼地誊抄着一本厚厚的古籍。他身形清瘦,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首裰,袖口处打着不起眼的补丁。他抄写得极为认真,偶尔停下笔,凝神思考某个字句的深意,眉宇间带着一股专注的书卷气,却也难掩眉梢的疲惫与清苦。
书肆掌柜是个留着山羊胡的老者,踱步过来,看了看张昀抄写的进度,又瞥见他手边那半个冷硬的粗面馒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但很快又被市侩取代。
“张公子,”掌柜敲了敲桌面,“这本《南华经注疏》可是孤本,你抄录时务必小心,莫要污损了。工钱嘛……还是老规矩,抄完一本,二十文。”
张昀抬起头,露出一张清俊却带着菜色的脸,他平静地点点头:“掌柜放心,晚生省得。”声音清朗,带着一丝江南口音。
就在这时,书肆门口走进一位衣着体面、面容和善的中年人。他环视一圈,目光落在张昀身上,随即走向掌柜。
“王掌柜,叨扰了。”中年人拱手道。
“哟,是仁心堂的李掌柜!稀客稀客!”书肆掌柜连忙堆起笑容迎上去。仁心堂是京城有名的平价药铺,掌柜李济世医术精湛,乐善好施,在城南一带颇有善名。
李济世与书肆掌柜寒暄几句,话锋一转,指着张昀道:“王掌柜,这位抄书的公子,可是江南来的张昀张举人?”
张昀闻言,有些诧异地抬起头。
“正是正是。”书肆掌柜点头。
李济世走到张昀案前,温和一笑:“张公子,在下仁心堂李济世。久闻公子才名,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
张昀连忙起身,有些局促地拱手还礼:“李掌柜谬赞,晚生愧不敢当。”
“张公子不必过谦。”李济世摆摆手,从袖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素色布包,轻轻放在张昀案头,“在下受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惜才之人’所托,将此物转交公子。”
张昀一愣,看着那布包,并未立刻去碰:“惜才之人?敢问李掌柜,这是何意?”
李济世捋了捋胡须,声音诚恳:“那位贵人言道,公子乃璞玉浑金,他日必成大器。只是眼下春闱在即,公子寄居陋室,恐非长久之计,亦非安心向学之所。这包中乃是纹银五十两,聊作公子在京备考期间赁一清净居所、添置笔墨书籍、调养身体之用。贵人只盼公子能心无旁骛,专心学问,他日金榜题名,报效朝廷,便是对这份心意最好的回报。”
五十两!这对张昀而言,无异于天文数字!足以让他在京城租一个安静的小院,吃上几个月饱饭,再也不用为抄书换钱而分心!他心中剧震,下意识地想要推拒:“李掌柜,这……这太贵重了!晚生无功不受禄,实在不敢……”
“张公子,”李济世打断他,语气郑重了几分,“贵人说了,此非施舍,而是‘投资’。投资公子之才学,投资公子之未来。公子若觉不安,便当是暂借,待他日高中,再行归还便是。若公子执意推辞,岂非辜负了贵人一片惜才之心?也辜负了公子自己十年寒窗之苦?”
李济世的话,句句敲在张昀心坎上。他想起庙中漏风的墙壁,想起同乡们夜间的鼾声,想起抄书时冻得发僵的手指,想起腹中时常的饥饿……他需要钱,太需要了!这份资助,对他而言,无异于久旱甘霖!
他望着那沉甸甸的布包,又看向李济世真诚而带着鼓励的眼神,心中挣扎片刻,最终,一股暖流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感激涌上心头。他深吸一口气,对着李济世,也仿佛对着那位不知名的贵人,深深一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晚生……张昀,谢过贵人厚赠!谢过李掌柜转达之恩!此恩此德,张昀铭记于心!定当发奋苦读,不负所托!他日若有寸进,必当涌泉相报!”
他没有再追问贵人是谁。他知道,对方既然不愿透露姓名,必有深意。这份雪中送炭的情谊,这份对他才华的认可与投资,比任何华丽的言辞都更让他感动和振奋。
李济世欣慰地点点头:“如此甚好。公子,安心备考吧。若有难处,可来仁心堂寻我。”说罢,他不再多言,对着书肆掌柜拱拱手,转身离去。
张昀紧紧攥着那个布包,感受着银两沉甸甸的分量,仿佛握住了改变命运的希望。他抬起头,望向窗外熙攘的街道,眼中疲惫尽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与明亮的光芒。
与此同时,墨香书肆斜对面一家茶楼的二楼雅间。
窗户微开。
苏听雪一身素雅常服,安静地品着茶。她将楼下书肆内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看到张昀接过布包时的震动与感激,看到他眼中重新燃起的斗志。
她轻轻放下茶杯,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带着深意的弧度。
棋子,己悄然落下。
张昀,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这枚埋在宋世钊身边的暗棋,终将在未来的棋局中,发出致命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