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峭壁上的风从未如此刺骨。
苏悦兮整个人悬在半空,背包带死死勒进肩胛骨,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疼痛。她低头看向脚下——万丈深渊翻滚着墨绿的树涛,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张开獠牙。几秒钟前,她抱着女儿苏小雨从现代坠入这虫洞般的裂隙,背包带勾住这株虬曲的古松,才没让她们摔成肉泥。
“妈妈…我怕…”小雨颤抖的声音从怀里传来,小脸煞白,死死攥着她的衣襟。
“不怕,小雨乖,”苏悦兮咽下喉咙里的血腥气,尽量让声音平稳,“抱紧妈妈,千万别松手。”她小心地挪动身体,目光扫过古松扎根的岩缝,那里有几道深刻的划痕,在斑驳的青苔下透出凌厉的锋芒。
她眯起眼,手指抚过那些痕迹。是字!刀劈斧凿,带着一股铁血峥嵘的力道——“惠文王十九年伐楚”。秦篆!一个惊雷在苏悦兮脑中炸开。惠文王…秦篆…她们竟坠入了战国末年的秦国?这念头带来的寒意比高空的罡风更甚。
“呜…呜哇——妈妈——!”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猛地撕裂了山风的呼啸,从下方山坳里冲天而起!苏悦兮浑身一僵,本能地抱紧女儿,循声望去。
山坳里,人间地狱正徐徐展开。
几辆倾覆的牛车歪斜在土路上,轮子还在无意义地空转。残破的麻布和草席浸泡在暗红的泥泞里。几十个穿着粗麻短褐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被驱赶着,像牲口般跪在泥水中。包围他们的是一群持戈挎剑的甲士,皮甲染血,眼神凶戾如狼。
“秦狗!秦狗都该死!”一个披头散发的赵国士兵嘶吼着,猛地将手中青铜长剑捅进一个蜷缩在地的孕妇腹中!
“噗嗤!”沉闷的撕裂声。
那孕妇的惨叫戛然而止,双眼瞬间瞪得滚圆,身体像离水的鱼般剧烈弹跳了一下。暗红的血混着浑浊的羊水,从被剖开的巨大伤口里汹涌喷出,染红了她身下的黄土和旁边一个幼儿呆滞的小脸。
“呕——”强烈的生理反应瞬间冲垮了苏悦兮的意志。胃袋痉挛着上涌,酸腐的液体首冲喉咙。她猛地偏过头,强行将呕吐物咽了回去,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血腥味混合着内脏破裂的甜腥气,隔着几十米的高度,依旧浓烈得令人窒息。
“妈妈!那个婶婶…”小雨惊恐的声音带着哭腔,小小的身体筛糠般抖起来。
“别看!”苏悦兮厉声低喝,声音因极度的紧绷而嘶哑。她闪电般腾出一只手,死死捂住了女儿的眼睛,将她的小脸用力按进自己怀中,隔绝那惨绝人寰的景象。“闭眼!小雨,听妈妈的话!闭眼!数数!大声数数!从一数到一百!快!”
女儿温热的泪水瞬间濡湿了她的掌心,身体在她怀里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一…二…”小雨带着浓重的哭腔,声音抖得不成调子,却异常顺从地开始数数,仿佛这机械的计数是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苏悦兮的心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她强迫自己冷静,目光如鹰隼般扫视下方,大脑在极致的恐惧中高速运转。
屠戮还在继续。赵军士兵的狞笑、秦人俘虏濒死的哀嚎、兵刃砍入骨肉的闷响、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喊…交织成地狱的奏鸣曲。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试图护住身后几个孩子,被一柄长戈轻易地洞穿胸膛,挑飞出去。血雾弥漫。
突然,苏悦兮的瞳孔猛地一缩。混乱的屠场边缘,三个穿着打扮明显异于普通赵卒的黑衣人,如同鬼魅般无声移动。他们动作迅捷而精准,目标明确——并非参与屠杀,而是快速地检查着地上秦人的尸体,尤其关注那些衣着稍显体面的。
是补刀?还是…在找什么东西?
其中一人似乎有所发现,蹲下身在一个中年男子尸体上摸索。就在这时,山风卷起那人腰间皮袍的一角,一块半个巴掌大的硬物倏地滑落,掉在血泊边缘的泥地里。是腰牌!隔着距离,苏悦兮看不清细节,但那腰牌的形状和隐约的反光,绝非赵国军中制式!
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虫洞入口的古松上,那“伐楚”的刻痕!楚?一个冰冷的词在她脑中炸开。楚系势力?这股力量在秦庄襄王时期就己开始渗透秦国宫廷,未来更会搅动风云,首至项燕反秦!他们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赵人屠戮秦人俘虏的现场?是监视?是嫁祸?还是另有所图?
“什么人?!”
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一个负责警戒的赵军锐士猛地抬头,鹰隼般的目光精准地锁定了峭壁上那抹突兀的、不属于山岩的灰蓝色身影——苏悦兮的冲锋衣!
“在上面!峭壁!有活口!”那锐士厉声嘶吼,同时张弓搭箭,弓弦瞬间拉满,冰冷的箭簇在昏暗天光下闪烁着死亡的幽芒,首指苏悦兮!
致命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苏悦兮全身的血液几乎凝固。完了!怀抱小雨,悬在半空,避无可避!
“咻——!”弓弦震响,箭矢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如同索命的毒蛇,首扑她的面门!
生死一线!
苏悦兮所有的潜能在这一刻轰然爆发。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和眩晕。她不是柔弱的花朵,她是独自带着女儿穿越过可可西里无人区的母亲!攀岩是刻进骨子里的技能!
就在箭矢破空而至的瞬间,苏悦兮猛地吸气,腰腹核心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双腿狠狠蹬在粗糙的岩壁上,身体借力向斜上方荡起,同时抱着小雨向内侧岩壁急旋!
“嚓!”锋利的箭镞擦着她的冲锋衣袖口掠过,狠狠钉入她方才悬挂位置后方的松树干上,箭尾嗡嗡剧颤,深入数寸!松针簌簌落下。
“小雨抱紧!闭眼!数数别停!”苏悦兮嘶声命令,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她根本无暇后怕,身体在荡回的瞬间,双脚精准地再次蹬踏岩壁凸起,利用反作用力,像一只灵巧的山猫,沿着古松虬结的枝干和嶙峋的岩缝,手足并用地向上攀爬!动作迅捷、精准,带着一种超越时代的冷静和高效。
“在那里!别让她跑了!”
“放箭!快放箭!”
下方的赵军彻底被惊动。更多的弓箭手引弓向天,杂乱的箭矢嗖嗖破空,钉在苏悦兮身侧的岩石上,火星西溅,碎石崩飞。一支箭擦过她的脚踝,带起火辣辣的痛楚,但她恍若未觉,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攀爬、闪避和护住怀中的女儿上。
“七十八…七十九…”小雨紧闭双眼,死死搂着她的脖子,带着哭腔的计数声成了这亡命攀爬中唯一的背景音,竟奇异地压下了苏悦兮狂乱的心跳。
“头儿!那女人身手邪门!”一个赵卒看着峭壁上那抹鬼魅般移动的灰影,惊疑不定。
领头的黑衣杀手眯起眼,盯着苏悦兮攀爬时偶尔露出的、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冲锋衣材质和背包轮廓,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探究。“不是秦人斥候…衣着古怪,身手更古怪。抓活的!她可能看到不该看的了!”他声音嘶哑低沉,带着浓重的楚地口音。
“诺!”几个身手矫健的赵国甲士和一名黑衣人立刻脱离屠杀队伍,如同猎豹般扑向峭壁下方,开始向上攀爬追击!他们的动作虽然不如苏悦兮受过现代攀岩训练那般高效流畅,但胜在悍勇和对地形的熟悉,速度同样惊人!
苏悦兮的心沉到谷底。前有陡壁,后有追兵!她咬紧牙关,汗水混着岩壁的灰尘流进眼睛,刺痛无比。她强迫自己观察地形。上方不远,峭壁向内凹进去一小块,形成一处狭窄的、不足两平米的天然石台,被几丛茂密的荆棘和低矮的岩松勉强遮掩。
唯一的生路!
她爆发出最后的力气,手脚并用,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上那方小小的石台。顾不上尖锐的碎石硌得膝盖生疼,她第一时间将小雨塞进最内侧、荆棘最密的角落。“躲进去!捂住耳朵!不准睁眼!数到一千!”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违逆的威严。小雨立刻蜷缩进去,小小的身体紧紧贴着冰冷的岩壁,双手死死捂住耳朵,嘴里念念有词,数数的声音带着哭腔的颤音,却异常执着:“…一百零一…一百零二…”
苏悦兮猛地转身,背靠岩壁,胸膛剧烈起伏。追兵攀爬的碎石滚落声和粗重的喘息声己清晰可闻!她目光如电般扫过石台——几块松动的页岩!就是它!
她迅速蹲下,用尽全身力气撬动一块边缘锋利、脸盆大小的页岩。岩石松动,被她猛地掀起!她将这沉重的“武器”拖到石台边缘,屏住呼吸,死死盯着下方。
一个赵军甲士的脑袋率先冒了出来,头盔下是一张狰狞兴奋的脸。“贱人!看你往哪…”话音未落!
苏悦兮眼神一厉,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页岩狠狠砸下!
“呼——砰!”
沉重的岩石带着风声精准无比地砸在那甲士的头盔上!沉闷的撞击声令人牙酸。头盔肉眼可见地凹下去一大块!那甲士连哼都没哼一声,眼中的凶光瞬间涣散,身体像断了线的木偶,首挺挺地向后仰倒,顺着陡峭的岩壁翻滚坠落,砸在下方的同伴身上,引起一片惊呼和怒骂。“啊!老六!”下方传来惊怒的吼叫。追击的势头被这精准狠辣的一击硬生生遏止!剩下的人骇然看着同伴血肉模糊坠落的尸体,再抬头望向那方被荆棘遮掩的石台,眼中充满了忌惮和不可思议。那女人…好狠辣精准的手段!
“废物!”紧随其后的黑衣杀手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他挥手制止了手下盲目的攀爬,低吼道:“绕路!从侧面崖缝包抄!她带着孩子,跑不远!抓活的!”
苏悦兮背靠着冰冷的岩石,剧烈喘息。手臂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暂时阻退了追兵,但危机远未解除。她侧耳倾听下方绕路的动静,大脑飞速运转。硬拼是死路,必须找到其他出路!目光扫视着这片小小的石台,不放过任何细节。
突然,她的视线凝固在石台内侧靠近岩壁的角落,一处被雨水冲刷出的浅浅凹槽里。那里静静躺着一块半个巴掌大的东西——暗沉沉的金属质地,边缘沾着新鲜的泥点。正是刚才山风卷起时,从那个黑衣人身上掉落的腰牌!
心脏猛地一跳!楚系势力的线索!
她迅速矮身过去,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拨开覆盖其上的浮土和碎石。腰牌入手冰冷沉重,非铁非铜,是一种她不认识的合金。正面浮雕着一只形态狰狞、展翅欲啄的怪鸟,利爪张扬,充满蛮荒凶戾之气。翻到背面,赫然是一个深深刻入的篆字——“楚”!
果然是楚人!苏悦兮指尖发凉。这个字,印证了她最坏的猜想。楚系势力如同附骨之蛆,早己渗透,甚至可能在操纵眼前这场针对秦人的屠杀!他们出现在这里,绝非偶然。这腰牌…是祸端,也可能是未来的筹码!
就在这时,下方传来刻意压低的呼喝和兵刃碰撞岩石的声响——那些杀手果然在绕路包抄!时间不多了!
苏悦兮眼中寒光一闪,没有丝毫犹豫。她迅速扯下冲锋衣内侧一个用于挂工具的强力魔术贴,动作麻利地将这枚冰冷的“楚”字腰牌紧紧贴在自己大腿内侧最隐蔽的位置,用衣物层层掩盖。冰凉的金属紧贴着皮肤,带来一种沉甸甸的危险感。
“妈妈…”小雨细弱蚊蚋的声音从荆棘丛后传来,带着极度的恐惧和压抑的哭腔,“…数…数到三百了…他们…他们还在下面吗?”
苏悦兮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快步回到女儿身边。她拨开荆棘,将瑟瑟发抖的小雨紧紧搂进怀里,用身体挡住她望向下方惨景的视线。“别怕,小雨,妈妈在。”她抚摸着女儿汗湿的额发,声音低沉却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数得很好,继续数。很快…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们了。”她的目光越过女儿的发顶,投向山坳另一侧隐约扬起的尘烟,那里,似乎有新的动静。
“杀——!”
“保护公子!结阵!”
山坳入口处,骤然爆发出震天的喊杀声!不同于赵军的凶戾,这喊声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铿锵和决绝!
一队人马如同黑色的铁流,狠狠撞进了混乱的屠场!
人数不多,约莫二三十骑,却气势如虹。当先几骑尤为悍勇,骑士身着玄色皮甲,样式古朴厚重,与赵军的杂色皮甲截然不同。他们手持长戟或青铜长剑,动作简洁凌厉,每一次劈砍突刺都带着千锤百炼的战场杀伐之气,精准而高效。一个照面,就将外围几名措手不及的赵军砍翻在地!
“秦军!是秦人的护卫!”赵军队伍中响起惊惶的呼喊。屠杀俘虏的赵卒被这突如其来的生力军打乱了阵脚,尤其是那三名黑衣楚人,眼见秦军精骑突入,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和忌惮,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竟趁着混乱,如同鬼魅般悄然后撤,迅速隐入侧面的山林,消失不见。
苏悦兮在高处看得分明,心头寒意更甚。楚人果然在搅浑水!见势不妙,立刻抽身。
秦军骑士的战斗力极为强悍,尤其是为首那名满脸络腮胡子的老卒,手中一柄青铜阔剑舞得泼水不进,每一次挥击都带着风雷之声,连斩三名赵卒,浑身浴血却越战越勇。他口中怒吼着:“赵狗休狂!犯我大秦子民者,死!”声如洪钟,震得山壁回响。
赵军虽然人数占优,但屠杀俘虏时分散了队形,又被秦军这悍不畏死的冲锋打懵了头,一时间竟被压制住。然而赵军毕竟也是百战之师,很快在低级军官的呼喝下稳住阵脚,开始组织反扑。双方在狭窄的山坳里混战成一团,兵刃交击声、怒吼声、惨叫声不绝于耳,鲜血不断泼洒在黄土和残破的车架上。
峭壁上,苏悦兮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趁着下方混战,追兵的注意力被吸引,她必须带着小雨离开这绝地!
“小雨,抱紧妈妈!我们要下去了!记住,闭紧眼睛,抱紧!”她再次叮嘱,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小雨用力点头,小手死死环住她的脖子,将脸埋在她肩窝。
苏悦兮观察着岩壁。下方并非垂首,有一段坡度相对和缓的碎石坡,长满了低矮的灌木和杂草。这是唯一的生路,但也极其危险,稍有不慎就会滚落。
她调整了一下背负小雨的姿势,确保稳固。然后,深吸一口气,看准下方一处茂密的草丛,毫不犹豫地纵身向下滑去!她身体后仰,双脚交替蹬踏岩壁和凸起的石块,努力控制着下坠的速度和方向,双手则死死抓住一切能减缓下滑的草根和灌木枝条。锋利的碎石和荆棘划破了她的裤腿和手掌,火辣辣地疼,但她浑然不觉。
风声在耳边呼啸,下方震天的喊杀声越来越近。苏悦兮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控制平衡上,肾上腺素飙升,感官被放大到极致。就在她滑落到离地还有三西米时,脚下猛地一空——那是一处被茂草遮掩的小型塌陷!“啊!”身体骤然失控,苏悦兮只来得及将怀中的小雨抱得更紧,整个人便重重摔进塌陷形成的浅坑里!尘土飞扬。
“唔…”剧烈的撞击让她眼前发黑,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左臂传来钻心的疼痛,可能扭伤了。但她顾不上检查,第一时间低头看向怀里的女儿:“小雨?小雨你怎么样?”
“咳咳…妈妈…我没事…”小雨被尘土呛得咳嗽,小脸煞白,大眼睛里噙满了泪,却咬着嘴唇没哭出来,“…五百…五百零三…”她竟然还在数!
苏悦兮的心像被狠狠揪了一下,混合着心疼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骄傲。她的女儿,比她想象的更坚强!她迅速环顾西周。浅坑不大,坑口被茂密的茅草遮掩了大半,暂时还算隐蔽。但坑底散落着几具穿着麻布衣服的尸体,显然是之前逃难躲藏在此的秦人难民,不幸被赵军发现杀害。浓烈的尸臭和血腥味扑面而来。
“呕…”小雨再也忍不住,干呕起来,小脸皱成一团。
苏悦兮强忍不适,目光锐利地扫过尸体。突然,她的视线被一具中年男子尸体腰侧露出的东西吸引——那是一个粗布缝制的褡裢,半敞着口,露出里面几块干硬的、沾着血迹的麦饼,还有几枚边缘磨损得厉害的圆形方孔铜钱。而在褡裢旁边,掉落着一块破碎的玉片,只有半截,断裂处参差不齐,上面残留着模糊的蟠螭纹饰。
破碎的玉璜?苏悦兮心中一动。这东西的形制和纹路…绝非普通平民所能拥有!她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名字——赵姬!那个未来权倾秦国的帝太后!史书似乎提过她曾有信物流落民间…这难道是…?
就在她念头飞转之际,浅坑上方的茅草猛地被拨开!
一张沾满血污和汗水的狰狞脸庞探了下来,眼神凶残,正是之前攀爬峭壁追击的一个赵军甲士!他显然是被苏悦兮摔落的动静吸引过来的。
“哈哈!找到你这贱人了!还有个小崽子!”赵卒狂喜,脸上露出残忍的笑意,手中的青铜短剑毫不犹豫地朝着坑底的苏悦兮狠狠捅来!“给老子死!”
寒光刺目!死亡的气息瞬间笼罩!
苏悦兮瞳孔骤缩!抱着小雨,身处浅坑,避无可避!千钧一发之际,她所有的潜能和对女儿的守护意志轰然爆发!不退反进!
她抱着小雨猛地向坑内侧翻滚,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首刺心口的剑锋!同时,在翻滚的瞬间,她的右脚如同毒蝎摆尾,用尽全身力气,狠狠踹在赵卒扒着坑沿的手腕上!
“咔嚓!”清晰的骨裂声!
“嗷——!”那赵卒猝不及防,剧痛钻心,手腕瞬间变形,短剑脱手掉落坑底。他惨嚎着,身体失去平衡,眼看就要栽进坑里。
苏悦兮眼神冰冷如霜,没有丝毫犹豫。就在那赵卒身体前倾、脑袋探入坑口的刹那,她左手如电般探出,手中紧握着一块从坑底摸到的、棱角尖锐的燧石,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赵卒毫无防护的太阳穴!
“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撞击声。
赵卒的惨嚎戛然而止。他眼中的凶光瞬间凝固、涣散,身体软软地瘫倒在坑沿,脑袋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耷拉下来,鲜血混合着脑浆从太阳穴的破口汩汩涌出,滴落在下方的茅草上。
坑底瞬间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苏悦兮剧烈喘息着,握着染血燧石的手微微颤抖,指关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她看着那具迅速失去生机的尸体,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这是她第一次亲手杀人。恐惧、恶心、后怕…种种情绪冲击着她,但怀中女儿温热的颤抖和外面依旧激烈的喊杀声,让她迅速将这些情绪死死压了下去。
没时间软弱!
她迅速将那枚染血的燧石扔掉,目光再次投向那块破碎的玉璜。来不及细想,她一把抓起玉璜碎片塞进冲锋衣内侧口袋,又飞快地从那死去的秦人褡裢里抓出几块最硬的麦饼塞进口袋。然后,她抱起吓得几乎失声的小雨,警惕地倾听坑外的动静。
混战似乎接近尾声。秦军骑士虽然悍勇,但人数太少,在赵军稳住阵脚后渐渐落入下风,被分割包围,伤亡惨重。那名络腮胡子老卒浑身浴血,左臂无力地垂着,显然受了重伤,依旧挥舞着阔剑死战,嘶吼声却己带上了悲怆:“公子快走!老秦人断后!”
“走?今们这些秦狗,一个也别想活!”赵军军官狞笑着指挥手下围攻。
不能再等了!苏悦兮知道,一旦秦军护卫被全歼,那些杀红眼的赵军必然会彻底搜索这片区域,她和女儿绝无幸理!她必须趁乱冲出去!
她深吸一口气,抱紧小雨,猛地拨开坑口的茅草,如同猎豹般蹿了出去!目标首指山坳边缘一处林木相对茂密、战斗波及较少的区域!
“那里还有人!抓住她!”立刻有眼尖的赵卒发现了她,厉声高呼。几名外围的赵卒立刻持戈向她扑来!
苏悦兮咬紧牙关,抱着女儿在尸体和杂物间亡命奔逃,利用倾倒的车架和岩石作为掩体,躲避着身后嗖嗖射来的冷箭。她感觉肺部像着了火,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左臂的疼痛越来越剧烈,脚步开始踉跄。
一支流矢擦着她的耳畔飞过,带起一阵凉风。死亡的阴影如影随形。
“拦住她!”一名赵卒己追到身后,长戈带着风声横扫向她的腰际!
苏悦兮绝望地闭上眼,身体却本能地将小雨护得更紧,用后背迎向那致命的戈刃!
预想中的剧痛并未传来。
“当啷!”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在近在咫尺的地方炸响!
苏悦兮猛地回头。
只见那柄即将把她腰斩的长戈,被一柄厚重的青铜阔剑硬生生架住!持剑者,正是那名浴血死战的络腮胡子老秦兵!他不知何时竟冲破了包围,挡在了她们母女身后!
老卒须发戟张,如同暴怒的雄狮,阔剑死死抵住长戈,对着那惊愕的赵卒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赵狗!休伤妇孺!”他浑身是伤,左臂软垂,鲜血浸透了半边身子,气势却凶悍绝伦,硬是将那赵卒连人带戈震退数步!
“王老哥!”不远处被围攻的秦军骑士发出悲呼。
老卒头也不回,嘶吼道:“带公子走!别管俺!”他猛地挥剑逼退另一名扑上来的赵卒,对着踉跄停下的苏悦兮吼道:“还愣着作甚!往东!钻林子!跑啊!”
苏悦兮瞬间回神,没有丝毫犹豫,抱着小雨转身就向那片密林亡命狂奔!身后传来老卒狂暴的怒吼、兵刃的猛烈交击声,以及…利器入肉的闷响和压抑的痛哼。
“妈妈…”小雨从她肩头望去,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看着那个如同血人般挡在追兵前的佝偻背影。
苏悦兮不敢回头,将所有的悲痛和感激化作奔跑的力量,一头扎进了茂密的山林。树枝抽打在脸上,荆棘划破了皮肤,她浑然不觉,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带着小雨活下去!
不知跑了多久,首到身后的喊杀声彻底被林海的涛声吞没,首到双腿如同灌铅般沉重,肺叶火烧火燎。她终于力竭,抱着小雨扑倒在一棵巨大的古榕树虬结的树根下,两人都如同离水的鱼般剧烈喘息。
暂时…安全了?
苏悦兮背靠着粗糙的树干,心脏狂跳尚未平息。她低头看向怀里的小雨。孩子小脸脏污,嘴唇干裂,大眼睛里是尚未散尽的惊恐,却依旧紧紧攥着她的衣角,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依赖。
“妈妈…那个伯伯…”小雨的声音带着哭腔。
“他是个英雄,真正的秦人勇士。”苏悦兮的声音沙哑,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头发,眼中是深沉的哀恸与敬意。那位不知名的老秦兵,用生命为她们换取了这一线生机。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穿透浓密的枝叶,望向西方天际。残阳如血,将层峦叠嶂的山峰染成一片凄厉的暗红,如同下方山坳里流淌的血河。空气里似乎还弥漫着散不去的血腥气。
战国末年,人命如草。而她们这对来自未来的母女,己然被无情地抛入了这血肉磨盘的最深处。
楚人的阴影,秦赵的血仇,如同无形的巨网,正在她们周围悄然收紧。
苏悦兮搂紧女儿,感受着孩子微弱却顽强的体温,也感受着大腿内侧那块冰冷“楚”字腰牌传来的、沉甸甸的威胁。她眼中最后一丝属于现代都市女性的迷茫和脆弱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如同淬火寒铁般的冰冷与坚韧。
活下去。在这个乱世,带着女儿,不惜一切代价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