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潮气如同无形的针,密密麻麻扎进沈清禾的关节。她蜷缩在作坊角落,右手裹着浸透冷汗的绷带,却固执地用左手攥着画笔,在宣纸上反复勾勒 “半开莲”。每一笔都在颤抖,像极了她此刻摇摇欲坠的理智 —— 发布会后的第三天,网络上铺天盖地都是顾氏文创 “宋瓷伞” 的赞誉,而 “半塘春” 的订单却锐减七成。
“清禾姐,顾氏派人送来了这个。” 小满抱着木箱闯进来,声音带着哭腔。沈清禾抬头,正对上箱中散落的瓷片 —— 是发布会那把 “半开莲” 瓷伞的残骸,每片碎瓷上都刻着刺眼的质检合格编码。箱底压着张便签,钢笔字迹力透纸背:“沈小姐擅长修补,劳烦复原。”
瓷片在掌心割出细小的血痕,沈清禾却笑出声。她想起十八岁那年,顾砚之蹲在她画架旁,小心翼翼替她扶着调色盘,说 “清禾的手该用来画最美的莲”。如今他亲手将她的心血碾碎,还假惺惺送来 “施舍”。
深夜,沈清禾独自留在作坊。她取出珍藏的 0.1 毫米竹丝,就着台灯开始拼接碎瓷。关节炎发作的右手疼得失去知觉,她便用牙咬住竹丝,任由血丝渗进洁白的瓷纹。当第一根竹丝穿过瓷片裂痕时,窗外突然炸响惊雷,照亮墙上那张被火烧过的合照 —— 照片里,少年顾砚之将头靠在她肩头,嘴角扬起她再熟悉不过的弧度。
顾砚之的车停在河坊街转角。他盯着作坊透出的微弱灯光,指节在方向盘上敲出焦躁的节奏。助理发来消息:“沈小姐接下了碎瓷修复订单。” 他猛地捶向喇叭,刺耳的声响划破雨幕。三天前她苍白的脸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可想起母亲临终前 “沈家害了我们” 的遗言,他又狠狠掐住掌心。
修复工作持续到黎明。沈清禾捧着复原的瓷伞,看着莲瓣间蜿蜒的竹丝像极了她破碎的心。她正要将伞装箱,作坊门突然被撞开。顾砚之浑身湿透站在门口,西装上的雨水顺着衣角滴落,在青石板上晕开深色的花。
“谁允许你修复我的东西?” 他的声音混着雨声,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沈清禾将瓷伞轻轻放在桌上,露出伞骨内侧用金粉写的小字:“待君折枝时”—— 正是她十八岁那年的笔迹。顾砚之的瞳孔骤然收缩,记忆中尘封的画面突然清晰:那年生辰,她红着脸将伞塞进他怀里,转身跑开时辫子上的蓝鸢尾发绳扫过他手背。
“顾总记性不好?” 沈清禾的声音冷得像冰,“这是您母亲最爱的鸢尾蓝,当年您说要亲手为她烧一窑这样的瓷器。” 她缓缓摘下腕间的竹丝手绳,露出小臂狰狞的疤痕,“就像这道疤,您大概也忘了是怎么来的?”
顾砚之的呼吸停滞。那道疤痕的形状,竟与他工作室门楣上刻的 “砚” 字分毫不差。他突然想起昨夜在旧物市场,偶然瞥见橱窗里竹丝嵌瓷的茶盏 —— 那分明是父亲失踪的遗物,而店主说,是位 “姓沈的姑娘常来修补”。
“沈清禾!” 他猛地抓住她的肩膀,却在触到她单薄身躯的瞬间,想起监控里她深夜用银针扎掌心作画的画面。沈清禾倔强地与他对视,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的血珠滴在瓷伞的莲瓣上,宛如绽放的红梅。
“您的 AI 算得出纹样,算不出人心。” 她挣开他的手,从抽屉里抽出一沓诊断书,“关节炎三期,医生说我这辈子都握不住笔了。” 顾砚之的目光扫过诊断日期 —— 正是他研发 “半开莲” 瓷伞的那段时间。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竹骨被风吹得撞在窗棂上。沈清禾转身擦拭瓷伞,却没发现顾砚之盯着她颤抖的背影,喉结动了动。当她再次回头,只看到满地狼藉 —— 顾砚之摔碎了修复好的瓷伞,碎片中却藏着枚银色药盒,盒面刻着 “扶他林” 的字样。
“以后别接这种活。” 他的声音闷闷的,弯腰时西装口袋里掉出张泛黄的纸条。沈清禾捡起,看见上面是母亲的字迹:“小砚,清禾父亲是恩人,当年的火……” 后半句被水渍晕染,再也看不清。顾砚之脸色骤变,伸手抢夺时,两人的指尖在雨中相触,又迅速弹开。
沈清禾望着他狼狈离去的背影,突然笑出声。笑声惊飞了檐下的雨燕,却惊不散她眼底的悲凉。她蹲下身,将碎瓷一片片捡起,突然发现有片瓷片背面刻着极小的字:“对不起”。雨水冲刷着她的脸,分不清是泪还是雨,她把瓷片紧紧攥在手心,任由锋利的边缘划破皮肤 —— 有些道歉,来得太晚,便和这碎瓷一样,再也拼不回完整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