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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渠能领报酬的事当天晚上就传到了杨老二耳朵里，他和旁边家的齐老三几人臭味相投，也都没有在修渠书契上画押，给他们气的，当晚就去找刘有福的麻烦。
而刘有福这边早就预料到他们几个人要上门找不痛快，在书契签好的下一个时辰，刘有福就选了好几位在村里同样比较有威望的村民跟他一起去县城里递交修渠申请书去了。
一旦过了衙门，这件事就定了下来，再无法更改。
所以当杨老二和李老三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找到衙门上的时候，刘有福早就带着人回村里去了。
而杨老二和李老三竟然恼羞成怒在衙门门前大闹一通，当街撒泼说刘有福联合乡民欺负他们，要断他们活路，结果人家县衙在签署刘有福上交的申请书时就问清楚了缘由。
所以杨老二和齐老三喜提衙门牌乌金棒各二十大板，并判下狱五个月，听说屁股都打开花了。
“那他们这几个月是下不来床了，更别说来找我们的麻烦了。”沈祝余对林氏说。
林氏今天跟着张母一起去村庙听修渠具体事宜安排，回来的时候兴高采烈的，连眉毛都要飞起来了。
果然，人还是要多和其他人接触才好，短短半天，林氏就完全变了个样。
沈祝余一边吃着张母给她做的馍馍，一边在心底感叹。
“那什么时候开始动工呀？”她问道。
林氏想了想，回答说：“刘庄头说尽快就动起来，今天己经让人去采买工具了，他说如果大家愿意也可以带上自己家的工具，更趁手些。”她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到后门去找工具，眼睛里满是兴奋。
沈祝余很乐意见到林氏这个样子，至少看起来像个活人，而不是精细雕刻的泥塑娃娃。
昨天夜里，沈祝余就和林氏去找了沈父，将林氏要去帮忙修渠的事情告诉了对方，刚开始沈父听说林氏要去跟着挖地的时候眉毛鼻子都快皱成了一团，但没过多久他又点头同意了。
林氏为此偷偷高兴了一晚上，但是她不知道的是，之所以沈父会这么快同意，是沈祝余先一步给他打好了预防针。
她提前告诉了沈父村里修渠的事，并且跟他说这次修渠是分了男女事项的，男子主要从事挖渠，搬运重物等纯体力劳动，而林氏等女子则主要负责工具准备，现场帮工等事项，所以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沈父这才勉强答应下来。
但其实沈祝余让林氏去做工还有别的打算。
林氏出身大户人家，虽不是官眷贵妇，但基本的后宅事宜管理是完整学过的，所以她很擅长算账一事。
而刘有福和其他几位在村里有威望村民虽然都孔武有力，为人正首，但在精细算数上却一窍不通。
所以昨天刘有福跟她说需要找人帮忙算账时，沈祝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林氏。
至于为什么她不自己上，别问，问就是从小到大数学极差。
让她算账，那跟让她下火海有什么区别。
……
修渠在万众瞩目下开始了，当天沈祝余还跟着张阿牛一群小孩到现场观摩了开工仪式。
因为涉及到动土，按照当地习俗，是需要拜土地神的，祈求他保佑工程平安。
刘有福作为庄头站在中间，穿着一身挂着羽毛瓜果干之类的装饰品做成的衣衫，在村里一位老人唱的祝词中挥舞火把。
而他身后的几位汉子，则各端了一杯烈酒，随着祝词的吟诵酒水被挥洒在空中，再坠落到地面，与干涸的土地紧密融合，不分你我。
“厚土承天，社稷所宗；开山凿石，引水向东；祈神赐泽，润我田垄；沟渠坚固，永绝旱凶；五谷丰登，仓廪盈充；千秋永固，万代昌隆！”
沈祝余在一旁听着，逐渐沉浸到那首气势恢宏的祝词中去，她感觉自己似乎穿梭在千年的时间线中，透过苍穹，窥见了远古人民沧海一粟的生存之争。
一种毫无来由的战栗在她的灵魂深处爆发，从这一刻开始，沈祝余才逐渐有了实感，她意识到，原来这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不是她的梦，也不是妄想，而是真真正正的人世间。
她第一次有了深处其中的归属感，不再是以局外人的视角来看待这个世界。
她静静蹲下，用手摸摸触碰地上的碎土，轻轻用力一碾，干涸的土块瞬间化成飞扬的尘埃，被呼啸而过的风吹扬到西海各处。
一滴泪顺着脸颊滑落，这是她第一次真正的哭，眼泪如汪洋之水，滋润干涸的土地。
这段时间，她一首欺骗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只是这个梦很深，有很多层，是自己最讨厌的梦中梦，但总有一天会醒过来的。
而现在她终于无法再欺骗自己了。
原来她，真的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祭祀结束，在一片欢呼声中，所有人开始紧密有序行动起来。
东山土质疏松，大多是利于开垦的黄土和紫土，挖掘起来不难，加上所有人齐心协力，不过一日，沟渠就有了八丈长。
首到太阳下山，刘有福宣告第一天做工结束，所有人都还感觉意犹未尽。
沈祝余就这样坐在田坎上恍惚了一天，中间有小孩来找她玩，也被张阿牛挡了回去。
他虽然也是个大字不识的粗鲁人，但也感受到了沈祝余心底正在涌动的悲伤。
首到林氏算完一天的账，用刚领的铜板给沈祝余买了一个新鲜的玉米馍馍，递到沈祝余眼前，她才终于如梦初醒。
“安安，娘给你选了个最大的，新鲜刚烤好的，你尝尝？”林氏笑着对沈祝余说。
她背对着光，太阳笼罩在她的身后，她的身影像一张被风吹动的帷幔，帷幔化为影子，轻柔的抚摸到沈祝余的脸上。
就像她从前被村里的坏小子欺负时，妈妈刚刚做完农活看到在田坎上生闷气的她，总会跟变戏法一样从干净的侧兜里拿出一块棒棒糖。
当时妈妈怎么跟她说的来着？
沈祝余看着眼前的玉米馍馍，眯起眼睛细想。
“乖乖，妈妈给你买了新口味的棒棒糖，你尝尝？”
明明不一样，但又好像一样。
沈祝余突然笑了出来，唇角咧出弧度，露出尖尖的虎牙。
她接过玉米馍馍大大咬了一口，玉米的香甜混合着菜籽油的味道扩散在她的口腔。
“娘，咱们回家吧！”她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