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歇,十六铺码头的水汽里浮着煤烟与鱼腥。沈砚秋缩在灯塔底部的暗格里,听着周仲麟巡逻队的皮靴声在铁梯上敲出空洞的回响。发簪里的实业图纸被汗水濡湿,父亲临终前那句"藏好图纸"的叮嘱,像针一样扎在耳膜上。
"沈小姐,您看这个。"萧凛递过半块烧焦的锦缎,边缘用"锁绣"技法绣着断裂的莲茎,"从周家火场的灰烬里找到的,针脚里缠着这个。"
锦缎残片下,是根缠绕着的银线,线尾系着枚微型银哨。沈砚秋接过哨子,触到上面刻着的鸢尾花纹——与陆承泽怀表上的纹样 identical。记忆闪回试穿嫁衣那日,母亲的梳妆匣底垫着的锦缎,边缘正是这种锁绣莲茎,当时她以为是寻常绣样,却不知藏着如此玄机。
"这是...母亲的'断莲哨'。"她的指尖颤抖,"小时候她告诉我,吹响哨子,就会有人来救我。"
萧凛将哨子凑到唇边,却被沈砚秋按住:"不能吹!周仲麟的人会循声而来。"她想起母亲的叮嘱,断莲哨需配合特定节奏吹奏,否则会引来杀身之祸。
就在这时,暗格顶部传来砖石摩擦声。沈砚秋握紧发簪,簪尖的银针在幽光中闪着冷芒。陆承泽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是我。"他掀开石板,白大褂袖口染着新的血渍,"周仲麟在码头布了听音哨,我们得换地方。"
三人摸黑穿过灯塔密道,来到江边一处废弃的鱼市。陆承泽点亮袖珍手电筒,光柱照亮墙角堆着的渔网,网眼里卡着枚翡翠纽扣——与继母周氏外套上的纽扣无二。
"周老太太的人来过。"陆承泽捡起纽扣,"他们在找您母亲的另半块锦缎。"
沈砚秋展开烧焦的残片,突然发现莲茎断裂处的针脚排列异常。她想起父亲教她的"织锦密码",将残片对着手电筒光,针脚在墙上投出的阴影竟组成一行数字:3719。
"这是...永昌纺织厂染厂的坐标!"萧凛惊呼。
陆承泽点头,从怀中掏出个油布包:"这是从周仲麟副官身上搜出的,您看。"
油布包里是张手绘地图,标注着十六铺码头的水下通道,其中染缸坐标旁画着东洋菊图案,旁边用日文写着"毒源"二字。沈砚秋想起母亲血书里未写完的话,突然明白染缸不仅是藏账本的地方,更是周家提炼鸦片膏的老巢。
"周家用纺织厂的废料提炼鸦片,"陆承泽的声音冰冷,"您母亲当年发现了这个秘密,才招来杀身之祸。"
话音未落,鱼市外传来马蹄声。周仲麟的咆哮穿透木板墙:"沈砚秋!我知道你在里面!"他的军靴踹在门板上,木屑飞溅。
陆承泽迅速吹灭手电:"走!从排水渠撤!"
三人摸黑钻进排水口,腐臭的水流没过脚踝。沈砚秋听见周仲麟在鱼市中疯狂翻找,他的咆哮里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痛苦:"砚秋...你出来...我知道你恨我..."
"他的夜游症又发作了。"陆承泽低声说,"苏曼殊给他用了过量鸦片膏。"
排水渠尽头是个圆形窨井,陆承泽撬开井盖,月光倾泻而下。沈砚秋爬出井口,发现自己站在永昌纺织厂的后巷。厂区大门紧闭,门楣上的铜铃在夜风中摇曳,发出细碎的声响。
"染缸在厂区中央。"陆承泽指着灯火通明的主厂房,"周仲麟的人重兵把守。"
沈砚秋望着厂房窗户里晃动的人影,想起父亲图纸上标注的通风系统。她摸向发簪,簪头的并蒂莲蕊轻轻转动,竟从莲心处弹出一根细如发丝的钢丝——那是父亲特制的万能钥匙。
"我从通风口进去,"她低声说,"你们在外接应。"
陆承泽抓住她的手腕:"太危险了!周老太太在染缸设了机关。"他从怀中掏出个小巧的罗盘,指针在指向厂房时剧烈晃动,"那里有强磁场,是日本人安装的警报器。"
沈砚秋挣开他的手,将断莲哨塞进他掌心:"我母亲的仇,我必须亲手报。"她顿了顿,望着厂房顶端的烟囱,"如果我没出来,就用这个哨子,召集地下党。"
说完,她转身消失在暗影中。陆承泽握紧断莲哨,指节泛白。萧凛按住他的肩膀:"陆先生,我们得相信沈小姐。"
沈砚秋趴在通风口上,听着下方染缸里传来的咕嘟声。浓烈的鸦片味顺着管道上升,让她一阵眩晕。她想起母亲医书上记载的"避毒香囊",连忙掏出怀里的干艾草,塞在口鼻处。
通风口的铁栅后,是个巨大的圆形染缸,缸中墨绿色的液体翻滚着,散发出甜腻的恶臭。缸沿站着几个穿白大褂的日本人,正在往缸里倾倒黑色粉末——正是鸦片废料。
"这批'福寿膏'要赶在博览会前运到香港。"为首的日本人用生硬的中文说。
沈砚秋握紧发簪,钢丝钥匙在指间发冷。她看见染缸底部的石板上,刻着与母亲残片相同的断莲图案。就在这时,染缸旁的铁门打开,周仲麟被苏曼殊搀扶着走进来,他眼神空洞,嘴角淌着涎水。
"周君,这批货的销路没问题吧?"日本人大笑。
苏曼殊替周仲麟回答:"放心,博览会就是最好的掩护。"她抚摸着周仲麟的头发,"等沈砚秋一死,周家就是我们的了。"
沈砚秋的心猛地一沉,她看见苏曼殊袖口滑出的毒针,针尖闪着幽蓝的光。就在这时,周仲麟突然甩开苏曼殊,指着染缸嘶吼:"娘!我看见娘了!她在里面!"
混乱中,沈砚秋趁机撬开铁栅,跳进染缸后的阴影。她摸到断莲图案的石板,用力按压,石板下传来齿轮转动声,露出一个暗格。暗格里放着个用油布包裹的账本,封面上用朱砂写着"周氏秘档"。
"找到了!"她低声自语。
就在这时,苏曼殊的枪口抵住她的后颈:"沈小姐,别来无恙啊?"
沈砚秋浑身一僵,听见周仲麟在身后喃喃:"砚秋...快走..."
苏曼殊轻笑,扣动扳机。千钧一发之际,周仲麟猛地撞向苏曼殊,子弹打在染缸边缘,墨绿色的毒水溅了沈砚秋一身。她趁机抓起账本,冲向通风口。
"抓住她!"日本人嘶吼着追来。
沈砚秋爬进通风管道,身后传来枪声和周仲麟的咆哮。当她从窨井爬出时,陆承泽和萧凛立刻将她拽进阴影。
"拿到了吗?"陆承泽急切地问。
沈砚秋点头,展开账本,第一页就写着:"1910年端午,沈氏妇撞破鸦片事,溺毙黄浦江,伪作失足。"字迹与继母周氏的完全一致。她的手指划过纸页,泪水模糊了视线。
"周老太太..."她的声音哽咽。
陆承泽接过账本,翻到最后一页,上面贴着张泛黄的照片——母亲和陆母站在黄浦江畔,怀里各抱着一个婴儿,背景是周家老宅的飞檐。沈砚秋认出其中一个婴儿是自己,另一个竟穿着陆家的襁褓。
"原来..."陆承泽的声音颤抖,"我们小时候见过。"
沈砚秋望着照片,想起母亲常说的"缘分天定",原来她与陆承泽的相遇,并非偶然。腰间的翡翠镯子突然传来一阵温热,仿佛母亲的手轻轻抚过。
"我们得走了,"萧凛指着远处驶来的巡逻艇,"周仲麟的人来了。"
三人消失在巷口的阴影中,沈砚秋回头望了眼永昌纺织厂的方向,染缸的火光映红了周仲麟的身影,他正与苏曼殊和日本人缠斗,父亲的指挥刀在他手中挥舞,划出绝望的光。
"他还有救吗?"沈砚秋轻声问。
陆承泽握紧她的手,眼神坚定:"只要周家的鸦片帝国覆灭,他就有救。"他顿了顿,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而我们,就是点燃这场覆灭的火种。"
晨光中,三人朝着码头的隐蔽处走去。沈砚秋握紧手中的账本,封面上的朱砂字在晨曦中显得格外刺眼。她知道,这场血色婚约引发的惊变,才刚刚开始,而染缸下的秘密,不过是揭开周家罪恶的第一步。
腰间的翡翠镯子在晨露中闪着幽光,沈砚秋深吸一口气,跟着陆承泽和萧凛走向未知的前方。她知道,只有踏过这片布满荆棘的土地,才能为母亲,为所有受害者,讨回那份迟来的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