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血绣嫁衣
民国十九年的梅雨季，上海法租界的梧桐树在雨中耷拉着叶子。沈宅正厅里，龙凤烛将红绸照得发烫，十六盏宫灯在雕花木梁上投下斑驳的影。沈砚秋垂眸望着腕间翡翠镯子，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今早母亲梳妆匣里的密信。
"大小姐，该换喜服了。"丫鬟青梧的声音带着颤意。
沈砚秋起身时，绣着并蒂莲的裙裾扫过檀木地砖。婚房设在二楼东厢，朱漆雕花床上铺着苏州进贡的云锦被面，金线绣的百子千孙图在烛光下泛着冷光。她望着铜镜里的自己，凤冠霞帔压得脖颈生疼，胭脂将脸衬得惨白如纸。
"吱呀——"门被推开，继母周氏端着桂圆莲子羹走进来，银护甲在瓷碗边缘敲出清脆声响，"明日便是大喜日子，可别辜负了你父亲的一片苦心。"
沈砚秋接过碗，滚烫的甜汤在喉间化作腥涩。昨夜她在母亲遗留的樟木箱底，发现了半封未写完的信，泛黄的宣纸上，"周府..."二字后是被水渍晕开的墨痕。而此刻，继母腕间的翡翠镯子与她的如出一辙，正是当年母亲生辰时父亲所赠的一对。
子夜时分，更夫敲过三响。沈砚秋握着铜剪，小心翼翼地挑开嫁衣领口的盘扣。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她看见内衬上用金线绣着的暗纹——那是周家老宅的地形图。冷汗顺着脊背滑下，她忽然想起父亲这些日子反常的举动，总在深夜与神秘人密会，书房里不时传出瓷器碎裂的声响。
"小姐！"青梧突然撞开门，发髻散乱，"老爷...老爷他..."
话未说完，楼下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沈砚秋冲出门，正撞见继母举着枪，对准父亲的胸口。鲜红的血溅在"百年好合"的喜字上，父亲圆睁的双目映着她的身影，手中紧攥着一张泛黄的照片——那是母亲年轻时的画像，背后写着"永不忘1910年端午"。
"为什么？"沈砚秋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传来。
周氏冷笑，翡翠镯子在血水中泛起幽光："你以为沈家真能靠着实业救国？不过是周家砧板上的鱼肉罢了。当年你母亲发现我们走私鸦片，就该知道多嘴的下场。"
沈砚秋感觉眼前炸开一片白光。记忆如潮水涌来，那年端午母亲失足落水，原来是被人推下了黄浦江。她摸向袖中的发簪，那是父亲今早特意为她插在发髻间的，纯银打造的并蒂莲下，藏着机关暗格。
"把东西交出来。"周氏的枪口对准她，"你父亲藏的纺织机图纸，别逼我动手。"
沈砚秋突然扯断凤冠上的珍珠流苏，趁着对方分神的刹那，发簪的银针首刺周氏咽喉。然而身后传来破空声，她本能地侧身，一枚子弹擦着耳畔飞过。转头望去，周仲麟倚在门框上，指间夹着烟，军靴碾过父亲的尸体："我的新娘，这么着急去哪儿？"
恐惧如毒蛇缠住心脏。沈砚秋后退两步，摸到身后窗棂。周仲麟的眼神让她想起小时候，那个暴雨夜她救起的落水男孩，如今竟成了嗜血的军阀。
"你早就知道。"她声音发抖，"从我答应婚约那天起，你们就布好了局。"
周仲麟弹了弹烟灰，缓步逼近："砚秋，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娶你？周家需要沈家的纺织厂，更需要..."他忽然掐住她的下巴，"你。"
沈砚秋猛地咬住他的虎口，血腥味在口中蔓延。趁着周仲麟吃痛松手，她翻身跃出窗外。雨丝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她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狂奔，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枪声。拐进巷子时，发簪里的图纸掉了出来，她顾不上捡，只想着母亲信上没写完的话，和父亲至死未说出口的秘密。
雨越下越大，沈砚秋躲进一间废弃的祠堂。祠堂供桌上积着厚厚的灰，烛台上插着半截残烛。她颤抖着点燃火折子，火苗照亮墙上斑驳的壁画——竟是描绘鸦片毒害百姓的惨状。
"你果然在这儿。"清冷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沈砚秋转身，见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倚在门框上，白大褂被雨水洇湿，手里把玩着她遗落的发簪。烛光摇曳中，他的眼神让她想起西洋画里的贵族，优雅中透着危险。
"你是谁？"她摸到供桌上的烛台，随时准备砸过去。
男人轻笑一声，将发簪递过来："陆承泽，德国归来的医生。不过现在，或许该叫我..."他顿了顿，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她狼狈的嫁衣，"你的救命恩人。"
话音未落，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陆承泽突然上前，将她抵在墙上，温热的呼吸扫过耳畔："别动。"
沈砚秋僵在原地，闻见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听见周仲麟沙哑的咆哮："给我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陆承泽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倒出几粒药丸塞进她嘴里："含着，能掩盖血腥味。"他的手指修长，指尖带着常年握手术刀的薄茧。
脚步声渐渐远去，沈砚秋正要开口，却突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陆承泽扶住她的身体，在她昏迷前轻声说："放心，周家欠沈家的，我会陪你一起讨回来。"
等她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身上的嫁衣己被换成素色棉布裙。床头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姜汤，旁边压着一张字条，遒劲的字迹写着：明日辰时，十六铺码头。
窗外依旧下着雨，沈砚秋握紧拳头。她想起父亲最后攥着的照片，想起母亲信上未尽的遗言，还有陆承泽临走时的承诺。指尖无意识着腕间的翡翠镯子，冰凉的触感提醒着她，这场与周家的恩怨，才刚刚开始。
祠堂里那半截残烛不知何时熄灭了，黑暗中，沈砚秋摸到枕边的发簪。银针己经收回，却在暗格里发现了新的东西——一张泛黄的船票，目的地是香港，日期正是明日。而船票背面，用钢笔写着一行小字：带上你父亲的图纸，别相信任何人。
雨打在窗棂上，发出细碎的声响。沈砚秋望着窗外的雨幕，眼中燃起复仇的火焰。她不知道陆承泽究竟是敌是友，也不知道前方还有多少陷阱等着她。但她清楚，从今夜开始，她不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沈家大小姐，而是要让周家血债血偿的复仇者。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稠，沈砚秋起身披上外衣。她对着铜镜，将母亲留下的翡翠镯子取下，用红绳系在腰间。镜中人眼神坚毅，再不见昨夜的慌乱。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沈砚秋推开房门，踏入了未知的命运。她知道，这场逃婚，终将变成一场惊心动魄的复仇之旅。而在这风雨飘摇的民国乱世，她与陆承泽的相遇，又将牵扯出怎样的爱恨情仇？
祠堂外，雨渐渐小了。沈砚秋深吸一口气，朝着码头的方向走去。她的身后，是沈宅熊熊燃烧的大火，火光映红了半边天。而前方，是布满迷雾的黄浦江，和充满未知的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