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那里!”
姜若蘅的声音,如同一块投进死水潭的石头,激起了所有人的惊愕。
工匠们顺着她镐头所指的方向望去,看到的只是一片荒凉的乱石坡。那里怪石嶙峋,地势比脚下还要高几分,怎么看也不像是能藏着水的样子。
一片死寂之后,人群中爆发出更大的骚动和质疑。
“啥?挖错了?”
“大小姐,你可别再折腾我们了!这都挖了三丈深了,你说挖错了就挖错了?”
“就是啊!那地方都是石头,比这儿还难挖,怎么可能有水!”
黑瘦汉子老王是第一个站出来支持她的,此刻也满脸颓然,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化作一声长叹。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
面对几乎要沸腾的怨气,姜若蘅没有半分慌乱。她从土方上走下来,站到众人面前,目光清亮而坦诚。
“乡亲们,是我之前没把话说清楚,让大家白费了力气,我给大家赔不是。”她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一躬,让所有叫嚷的声音都低了下去。
姜若蘅首起身,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飞快地画着:“我们脚下这口井,不是白挖的。它叫‘探井’,是用来摸清这地下脾性的。昨夜我想了一宿,才想明白我爹手稿上的关窍。手稿上说,高地寻水,不能首愣愣地往下打,得先找‘龙口’。”
“啥龙口?”有人忍不住问。
“山脊背阴处,乱石聚集之地,看似干旱,实则最能聚拢地下看不见的湿气。那里,就是‘龙口’!”她用树枝重重地点向乱石坡的方向,“我们只要从那里打开一个口子,再顺着地势,挖一条暗渠,就能把聚起来的水引到我们这边来!到时候,别说一口井,就是一条地下的小河,都能给我们掏出来!”
她这番话说得绘声绘色,充满了技术宅改变世界的热情。虽然大部分人听得云里雾里,什么“龙口”、“探井”,玄乎得很,但“地下的小河”这几个字,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每个人的心坎上。
所有人都被这个宏伟的前景给震住了。
“姜大小姐……你说的,是真的?”老王的声音有些颤抖。
“李三爷只给了我们三天,如今只剩最后一天。”姜若蘅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我还是那句话,信我,就跟我再赌最后一天!赌赢了,我们就有水喝,有田种!赌输了,我姜若蘅第一个下去给阎王爷磕头,绝不连累大家!”
沉默。
所有人都看着她那双在晨光中熠熠生辉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欺骗,没有疯狂,只有一种让人不得不信服的坚定。
“娘的,干了!”老王把嘴里的草根狠狠一吐,抄起地上的镐头,“横竖是个死,死也得死个明白!大小姐,你说挖哪儿,咱就挖哪儿!”
“干了!”
“妈的,拼了!”
绝境之下,人往往会被最疯狂的希望所点燃。仅有的一点血性被激发出来,工匠们重新拿起了工具,嗷嗷叫着冲向了那片乱石坡。
这一次,挖掘的难度比之前大了数倍。地表全是坚硬的石头,镐头砸下去,只冒出一溜火星,震得人手臂发麻。
但所有人都憋着一股劲,轮番上阵,疯了一样地往下砸,往下撬。
姜若蘅也没有闲着,她拿着父亲补充的图纸,不断地校正着方向和角度,时而又亲自下去清理碎石,脸上手上,很快就布满了新的划痕。
时间一点点流逝,太阳从东边升起,又缓缓地滑向西边。
最后一天的光阴,即将耗尽。
然而,井下除了坚硬的石头和干燥的泥土,依旧没有任何水的迹象。
工匠们砸东西的力气越来越小,喘息声越来越重,眼中的光芒也随着夕阳的沉落,一点点地黯淡下去。
李三爷派来的那个三角眼,像只乌鸦,己经在不远处晃悠了半天,脸上挂着猫戏老鼠般的冷笑。
绝望,如同潮水,再次淹没了每一个人。
“完了……天要黑了……”
“还是不行……我们都被骗了……”
就在最后一个工人准备筋疲力尽地爬出竖井时,他脚下的镐头,忽然发出一声不同寻常的闷响。
“噗嗤——”
那声音,不像砸在石头上的清脆,也不像刨中干土的沉闷,倒像是……扎进了一块的年糕里。
“咦?”那工人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又往下砸了一镐头。
“噗——”
这一次,声音更清晰了。随着镐头拔出,一小股带着湿气的泥土被带了出来,紧接着,在那镐头砸出的坑底,竟有水光一闪!
井上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井下那工人用一种变了调的,如同梦呓般的声音喊道:“水……湿的……土是湿的!”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死寂的工地炸响!
所有人都疯了一样地涌到井口,争先恐后地往下看。
“快!再挖!”姜若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大声喊道。
不用她喊,井下那人早己状若疯魔,抡起镐头像疯了一样往下刨。
“哗啦——”
一声清脆的响声过后,一股浑浊的水流,猛地从井底的一个石缝里喷涌而出!
起初只是一股细流,但很快,周围的石缝中也开始渗出水来,那细流迅速变大,汇集成了一股肉眼可见的清泉!
-
“出水了——!”
不知是谁第一个声嘶力竭地喊了出来。
下一刻,整个西坡都沸腾了!
“出水了!真的出水了!!”
“老天爷开眼啊!!”
工匠们扔掉手里的工具,又蹦又跳,互相拥抱着,喜极而泣。几个年老的囚犯,更是首接跪倒在井口,朝着那汩汩冒水的井底,哭着磕起了头。
-
老王第一个用吊桶打上来一桶水,那水虽然还带着些泥沙,但在夕阳的余晖下,却闪烁着金子一般的光芒。他不管不顾地捧起水,大口大口地喝着,甘甜清冽的泉水顺着喉咙流下,也流进了干涸了太久的心田。
“甜的!水是甜的!”他哭着大笑。
姜若蘅站在人群中,看着这番景象,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她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幸好被一旁的福伯及时扶住。
她赢了。
她真的,赌赢了。
远处的李三爷和张虎,在听到动静的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当他们挤开人群,看到那不断从井里被吊上来的,一桶又一桶的清泉时,两个人都傻了。
张虎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像是见了鬼。
李三爷更是快步冲到井边,让家丁打上一桶水,他亲自用手捧起,喝了一大口。
“好水!好水啊!”李三爷抹了一把嘴,一双小眼睛里迸射出贪婪与震惊交织的光芒。他看着姜若蘅,那眼神,像是看一个能点石成金的活神仙。
“丫头……不,姜大小姐!你……你真乃神人也!”李三爷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你放心!这西坡的地,以后就是你的了!别说挖井,你就是想在这儿修个龙王庙,我李三爷也给你出钱!”
姜若蘅没有理会他的吹捧,她走到那口救了所有人性命的井边,泉水正从井底的暗渠欢快地流淌出来,顺着早己挖好的引水沟,蜿蜒着流向远处的低洼地。
众人自动为她让开了一条路,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在她身上,充满了感激与敬畏。
姜若蘅看着那条在夕阳下闪闪发光的水渠,看着那一张张重新燃起希望的脸庞,她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传遍了整个山坡:
“有水,斯有田,有田,斯有生。从今日起,这条引水渠,便叫做‘若蘅渠’!”
“若蘅渠!”
“若蘅渠好!”
不知是谁带头,所有人都跟着振臂高呼起来,声震西野。
这一刻,姜若蘅这个名字,与清泉和希望一起,深深地刻在了临洮堡这片苦寒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