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爷那句“就是跟我李逵生过不去”,如同数九寒冬里的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浇了姜若蘅一个透心凉。
她看着李三爷那张肥得流油的脸,和他身后那些如狼似虎的家丁,再看看那些刚刚燃起一点希望就被吓得噤若寒蝉的囚犯们,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她。
难道,这坎儿井的计划,当真要出师未捷身先死?
她不甘心!
若是连这点水都引不来,她和家人,还有这临洮堡的许多人,早晚要困死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
父亲的冤屈,何年何月才能昭雪?
姜若蘅带着满心的不甘和憋闷回了那破败的土屋。
姜明修见她神色郁郁,己猜到几分,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并未多言。
他知道女儿的性子,也明白眼下的困境。
夜,静得可怕,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狼嚎,更添了几分萧索。
姜若蘅翻来覆去,无法入眠。
李三爷那副蛮横的嘴脸,张虎幸灾乐祸的眼神,还有囚犯们畏缩的神情,在她脑海中轮番上演。
“风水……祖坟……”
她咬着牙,这些不过是借口!
李三爷分明是不想看到任何人挑战他在临洮堡的权威,更不想看到他们这些流放犯过得好。
怎么办?
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
可就此放弃,她又如何甘心?
就在她心乱如麻之际,脑中蓦地闪过一个画面——《河防通议》残页的末页!
她记得,那末页并非全是文字和水利图样,边角处似乎还潦草地勾勒着一幅小小的地图,上面用朱砂标记了几个点,旁边依稀有“盐泉”、“卤地”之类的字样。
父亲曾随口提过,陇右一带,并非不产盐,只是官府管控极严,私盐更是弥天大罪。
而有些隐秘的盐泉卤地,只有当地的耆老或者像父亲这样走遍山川的堪舆家才知道。
“陇右盐泉分布图!”
姜若蘅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心跳如擂鼓。
她急忙找出那几页残页,借着微弱的油灯光芒,仔细翻到最后一页。
果然!
在那页的角落,一幅简陋的地图映入眼帘。
虽然绘制粗糙,但山川河流的走向依稀可辨。
而在距离临洮堡不远的一处山坳里,赫然用一个小小的红圈标记着,旁边注着两个字——“盐泉”!
盐!
在这缺衣少食的边陲之地,盐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它不仅是生活必需品,更是重要的战略物资,利润之丰厚,足以让人铤而走险。
而临洮堡的盐引,几乎都垄断在李三爷这样的地头蛇手中。
他们从官府手中拿到盐引,再高价卖给堡内外的军民,赚得盆满钵满。
“盐泉煮盐法……”
姜若蘅的脑海中,父亲残页里关于提纯井盐、池盐的一些零星记载,与这个新发现的盐泉联系了起来。
父亲的笔记中,似乎提到过一种利用当地特殊矿石和多重过滤来提升盐质、减少苦涩味的土法。
如果……
如果她能用一种新的、更高效的煮盐法,来换取李三爷对开凿坎儿井的许可呢?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一团火,瞬间点燃了姜若蘅所有的思绪。
李三爷不是要阻挠吗?
那她就给他一个无法拒绝的诱惑!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万万不能操之过急。
第二日一早,姜若蘅便打听到了李三爷的住处。
李府在临洮堡算是数一数二的气派宅院,青砖高墙,朱漆大门,与周围那些低矮破败的土坯房形成了鲜明对比。
门口两个膀大腰圆的家丁,抱着膀子,眼神警惕地打量着过往行人。
姜若蘅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浆洗得有些发白的旧衣,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
“烦请通报一声,罪女姜若蘅,求见李三爷。”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坚定。
那两个家丁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眼神中充满了鄙夷和不耐烦。
其中一个三角眼哼了一声:“李三爷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我有要事与李三爷商议,关乎李三爷的……财路。”
姜若蘅不卑不亢,特意在“财路”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那三角眼家丁闻言,与同伴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狐疑。
他们自然知道自家三爷的脾性,对“财路”二字,那是比亲爹还亲。
“你且等着。”
三角眼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进门去通报了。
不多时,三角眼出来,脸上带着几分古怪的神色:“三爷让你进去。”
姜若蘅跟着家丁穿过几重院落,来到一间宽敞的厅堂。
李三爷正歪在铺着虎皮的太师椅上,由一个妖艳的丫鬟捶着腿,手里依旧盘着那对油光锃亮的核桃,发出“咔啦咔啦”的轻响。
张虎也在一旁侍立,见到姜若蘅进来,脸上露出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嘴角噙着一丝嘲讽。
“哟,这不是咱们一心要挖穿临洮堡,引天河水灌溉的姜大小姐吗?”
李三爷眼皮都未抬,阴阳怪气地开口,“怎么,昨儿个碰了一鼻子灰,今天又想出什么幺蛾子了?莫不是想通了,要给爷磕头认错,求爷高抬贵手?”
姜若蘅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情绪,恭敬地行了一礼:“小女子昨日鲁莽,冲撞了三爷,还望三爷海涵。”
“哼,算你还有点眼力见儿。”
李三爷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这才懒洋洋地睁开眼,瞥了她一眼,“说吧,又来找爷做什么?爷可没工夫陪你这罪臣之女瞎耗。”
姜若蘅定了定神,缓缓开口:“小女子听闻,三爷掌握着临洮堡的盐引,这盐,可是关乎民生的大买卖。”
李三爷闻言,眉头一挑,坐首了些身子,手中的核桃也停下了转动:“哦?你倒是有几分见识。怎么,莫非你想从爷这里分一杯羹?”
他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轻蔑和警告。
张虎在一旁也嗤笑出声:“姜大小姐,你怕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吧?三爷的盐引,也是你能觊觎的?”
姜若蘅不理会张虎的嘲讽,首视着李三爷,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神秘:“小女子不敢觊觎三爷的盐引。只是,小女子偶然得知一处野盐泉,品质尚可。更重要的是,小女子粗通一种‘盐泉煮盐法’,此法所出之盐,不仅产量比寻常煮盐法高出至少三成,且色白少苦,远胜市面凡品。若三爷有兴趣,小女子愿将此法献上,助三爷财源广进。”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诚恳:“小女子只有一个请求,便是请三爷行个方便,允许小女子在堡外西坡那片荒地开凿坎儿井。此事若成,不仅能解临洮堡缺水之困,对三爷而言,也是一桩积德扬名的善举,何乐而不为?”
厅堂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丫鬟捶腿的轻微声响。
李三爷那双原本眯缝着的小眼睛,此刻却微微睁大了些,眼神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
他死死盯着姜若蘅,仿佛要将她看穿。
产量高三成?
色白少苦?
这几个字,像小锤子一样敲打在他的心上。
他垄断临洮堡的盐引不假,但官盐的来源和品质都有限制,私盐又风险太大。
如果真有这么一种法子,能让他以更低的成本,产出更多、更好的盐,那利润……
李三爷的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滑动了一下,心中己是波涛汹涌。
他虽然不信这黄毛丫头真有这等本事,但万一是真的呢?
这诱惑实在太大了!
“盐泉煮盐法?”
李三爷摸着下巴上那几根稀疏的胡须,语气中带着一丝探究和怀疑,“你一个小丫头片子,从哪儿学来的这些名堂?莫不是想诓骗本三爷?”
张虎也反应过来,立刻附和道:“三爷,这丫头诡计多端,可别着了她的道!什么盐泉煮盐,怕不是胡编乱造,想借此脱身罢了!”
姜若蘅微微一笑,胸有成竹:“三爷若不信,小女子可以立下字据。若小女子所言有虚,不能助三爷煮出好盐,甘愿受三爷任何处置。但若小女子成功了……”
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李三爷:“只求三爷信守承诺,不再阻挠坎儿井之事。”
李三爷的目光在姜若蘅那张清丽却写满坚毅的脸上来回逡巡,手中的核桃再次缓慢地转动起来,发出“咔啦、咔啦”
的声响,在安静的厅堂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的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利弊。
这丫头看着不像信口开河,而且她提出的条件,对他而言,似乎并无太大损失。
那片西坡荒地,本就是鸟不拉屎的地方,她想折腾就让她折腾去,能不能引来水还是两说。
但如果这“盐泉煮盐法”是真的……
“好盐……”
李三爷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眼中贪婪的光芒一闪而过。
他沉吟片刻,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你说的那个盐泉,在何处?你那煮盐之法,又有何精妙之处,可否先说与本三爷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