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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中旬的写字楼如同被冷气浸泡的玻璃蜂巢，中央空调永不停歇地吞吐着人造寒意，将三十七度的暑气死死隔绝在灰蓝色幕墙之外。林远敲击机械键盘的指节泛起青白，腕间那枚父亲遗留的古董机械表正指向八点零七分，秒针跳动的滴答声在寂静的办公区格外清晰，与远处茶水间咖啡机的嗡鸣形成诡异的共振。他将装订整齐的季度报表塞进贴满标签的铁皮柜，金属柜门闭合时发出的"咔嗒"声，惊落了文件堆顶绿萝叶片上凝结整夜的水珠，深褐色的水痕在锃亮的黑色大理石地面晕开，像极了未干的墨迹。
作为公司有名的"数据洁癖者"，林远的工位是这片开放式办公区最规整的存在。深胡桃木办公桌被擦拭得能映出人影，桌面左侧整齐排列着三色标签贴、钛合金裁纸刀和黄铜镇纸，右侧的文件架按日期顺序码放着蓝白相间的文件夹，连鼠标垫都精准对齐电脑边缘三厘米。他刚抽出白色亚麻纸巾擦拭桌面，余光便瞥见走廊尽头飘来一抹柔和的淡粉色——那是苏妍特有的颜色，像春日里第一朵绽放的樱花，总能在这片冷色调的办公区掀起温柔的涟漪。
苏妍踮着缀满珍珠的芭蕾平底鞋，青瓷喷壶在晨光中折射出细碎光斑，袖口的蕾丝花边随着动作轻轻晃荡。她今日发间别着的浅黄色兔子发卡，在玻璃幕墙透进的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水珠顺着油亮的绿萝叶脉滚落，在林远刚擦净的桌面上溅起细小水花。
"抱歉呀林工！"她慌忙放下喷壶，从印着草莓熊图案的帆布包里掏出同样印着卡通图案的手帕。林远伸手去接时，内心突然泛起微妙的抗拒——他向来厌恶任何可能破坏秩序的意外，可当指尖触到她纤长柔软的手指，带着刚出炉曲奇的香甜气息，常年敲击键盘磨出薄茧的指腹竟有些发烫。这种陌生的触感让他耳尖发红，连空调出风口的嗡鸣都变得格外刺耳。他看着苏妍转身时，浅粉色雪纺衬衫下摆扬起的弧度，突然想起数据库里那些规整的代码，从不会出现如此随性的曲线。
实习生小王抱着比人还高的文件匆匆走过，脚下一滑的瞬间，苏妍几乎是本能地冲过去扶住。林远注意到她另一只手熟练地从保温盒里取出曲奇，塞进小王掌心的动作带着安抚的轻拍。当女孩眼眶泛红时，苏妍悄悄塞过去的草莓味糖果包装纸在LED灯下折射出鲜亮的光泽。林远望着这一幕，记忆突然翻涌：三年前初入职场的自己，也曾在深夜的茶水间对着报表崩溃大哭，那时却无人递来这样一颗带着温度的糖果。此刻他着文件夹边缘的手指微微收紧，意识到苏妍总能发现那些被数据掩埋的情绪褶皱。
打印机突然发出刺耳的卡纸警报，打破了办公区的死寂。林远眉头紧锁，起身时却发现苏妍己经抱着马克杯晃悠过来，发梢的蓝色蝴蝶发卡随着步伐轻轻颤动。她伸手拆解打印机外壳时，林远条件反射地伸手托住即将掉落的零件，两人的手指在冰凉的金属零件间短暂交错。"这里卡住了。"她温热的呼吸扫过他手腕，粉色指甲准确点在堵塞处，茉莉香混着咖啡的苦涩钻进鼻腔。林远突然意识到，自己向来反感他人触碰工作设备，此刻却没有抽回手的冲动。他看着苏妍专注的侧脸，睫毛在眼下投出的蝴蝶状阴影，突然发现她眼角有颗淡褐色的小痣，像夜空中最隐秘的星辰。
苏妍的工位是这片冷色调办公区的异类。米白色的办公隔板上挂满了干花标本和手写便利贴，粉白格子桌布上摆着布艺小熊和玻璃鱼缸，几条孔雀鱼在仿真水草间悠然游动。午休时分，这里总会聚集着不同的人：市场部的Linda穿着黑色修身套裙，妆容精致却难掩眼底的疲惫，蜷缩在折叠椅上向苏妍倾诉失恋的痛苦，苏妍环住她肩膀的动作轻柔得像包裹脆弱的雏鸟；策划组的老张常年穿着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总在加班时收到苏妍递来的姜茶，杯沿粘着的手工红糖块上还刻着笑脸；就连公司的保洁阿姨，都能在储物柜里找到苏妍为她准备的蜂蜜柠檬茶。
有次林远经过时，正撞见苏妍蹲在会议室角落处理伤口。新来的实习生穿着不合身的西装，袖口还留着裁剪的线头，鲜血渗过指缝滴在深灰色地毯上。苏妍用棉签涂抹碘伏的动作比调试精密仪器还专注，创可贴上的小鸭子图案被她按得服服帖帖，哄人的话语甜得像融化的太妃糖。"伤口很快就不疼啦，晚上姐姐带你去吃最正宗的章鱼小丸子好不好？"她抬头冲林远眨眼，递来退热贴时，他触到她掌心的温度，突然想起自己生病时永远只有冷冰冰的药片，而此刻这抹温度却顺着神经末梢一路烧到心口。他看着苏妍从帆布包里掏出卡通创可贴的模样，突然觉得那些被他视作冗余的装饰，或许才是生活真正的注脚。
茶水间的咖啡机再次发出故障警报时，刺耳的声响让整个楼层的人都皱起眉头。苏妍刚起身就被林远拦住，金属外壳在他手中被熟练拆解。齿轮咬合的机械结构展露无遗时，苏妍突然凑近，发梢扫过他耳际："这里卡住了。"她的指尖点在堵塞的出粉口，粉色指甲与银灰色金属形成鲜明对比。林远盯着她专注的侧脸，看着她睫毛在眼下投出的蝴蝶状阴影，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未如此细致地观察过一个人。当苏妍笑着举起两罐冰镇汽水庆祝维修成功时，拉环开启的气泡声里，他听见自己如擂鼓的心跳，和她脖颈处跳动的脉搏莫名同频。
夕阳沉入城市天际线时，林远收拾完工位准备离开。路过苏妍的工位时，发现她趴在桌上睡着了，米色雪纺衬衫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纤细的脖颈，发梢散落成柔软的云。粉色帆布包歪在一旁，露出半截毛线编织的猫咪项圈——那是上周他们冒雨救助流浪猫时，苏妍执意要亲手编织的。林远轻手轻脚地将空调温度调高两度，脱下西装外套盖在她身上，布料摩擦的窸窣声惊动了桌上的孔雀鱼，鱼尾在玻璃缸里划出细碎的涟漪。他站在原地凝视着她恬静的睡颜，忽然发现她睫毛上还沾着细小的金粉，像不小心跌落人间的星光。
电梯下行时，林远望着金属壁上自己的倒影，后知后觉地发现衬衫领口不知何时沾上了几点糖霜。他伸手去擦，却在触到甜味的瞬间停住了动作。城市夜景在玻璃窗上流淌成光的河流，中央空调的冷气依旧沁人，可胸腔里翻涌的温度，早己将这方冰冷的写字楼焐成了春天。那些曾被他视作无序的温暖，此刻却像融化的糖霜，悄然渗入他精心构筑的秩序里。他忽然明白，或许真正的数据之美，从来都不是绝对的规整，而是能容纳温度的包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