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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将百叶窗的影子拽得老长，林远仍与季度财务报告陷入鏖战。
这份报告是明达集团海外市场拓展项目的关键支撑。集团计划在东南亚新建生产基地，前期调研、土地购置、设备采购等环节，每一项都需要精准财务数据兜底。而林远负责的，是对过去三年集团海外业务成本核算、利润构成的复盘，以及对新基地运营成本的预测。0.1%的偏差，看似微小，放到数十亿的项目盘子里，就是上百万资金的浮动。若成本预测偏差过大，要么导致基地建设因资金链断裂中途搁置，要么让集团背负不必要的债务杠杆，影响整体资金周转。
更何况，这次项目是林远进入集团核心业务层的敲门砖。他从基层财务分析师一步步熬上来，靠着对数字近乎偏执的精准，才争取到牵头做这份报告的机会。金融系高材生出身的他，太清楚行业竞争的残酷——同批进入集团的应届生，有的己凭借亮眼项目跳槽到投行，而他在明达蛰伏多年，就盼着用这份完美无缺的报告，证明自己能扛住战略级项目的压力，从“执行层工具人”转型为“决策层参与者”。所以，当发现报表里那0.1%的偏差，他的神经瞬间绷紧，像猎人嗅到猎物踪迹，誓要揪出这颗“数据锈钉” 。
第三杯美式咖啡早己冷透，杯底结出深褐色的垢，空调持续的嗡鸣，在寂静的办公室里被无限放大，成了恼人的噪音。窗外，城市的霓虹不知何时己悄然点亮，把夜空染成流动的彩绸，可他沉浸在数据的迷宫里，浑然不觉。
“叮——”
电梯门开启的声响，突兀地划破寂静。苏妍抱着文件袋匆匆进来，浅紫色连衣裙的裙摆洇着深色水痕，发梢还沾着细雨的，像是刚从潮湿的夜色里捞出。
傍晚社区义工结束时，天空突然翻了脸。原本还泛着灰蓝的云层，眨眼间压得极低，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落，瞬间在地面砸出一个个小水洼。苏妍抱着给流浪猫的猫粮，在公交站台躲雨，看着雨幕里匆匆而过的人群，想起林远办公室还亮着的灯。
“这么晚，他肯定又没好好吃东西……” 念头刚冒出来，她就往雨里跑。雨水顺着伞骨滑落，打湿裤脚，她却顾不上这些，穿过两条街，往常去的烘焙坊赶。面包店暖黄的灯在雨夜里格外显眼，推开门，熟悉的麦香混着黄油味扑面而来。她擦了擦额头的雨水，跟店主熟稔地打招呼：“要一份杏仁可颂，麻烦帮我加热一下～” 店主笑着应下，她又眼巴巴盯着烤箱，看着可颂在热力里膨胀，表面结出琥珀色的壳，才放心地掏钱。
返程的雨更大了，伞骨被风扯得东倒西歪，雨水顺着伞沿灌进来，打湿了裙摆。路过便利店，她想起林远总喝咖啡伤胃，又绕进去挑了低脂牛奶和低糖蜂蜜，攥着购物袋一路小跑。膝盖上那块新添的淤青，是上午帮独居老人搬重物时，不小心磕在楼梯角留下的，此刻被雨水泡得发疼，她却咬咬牙没吭声。瞥见亮着灯的办公室，她脚步猛地一顿，眼中闪过诧异，随即快步迈向茶水间，高跟鞋敲在大理石地面，发出细碎的“嗒嗒”声。
她将文件袋轻轻放在一旁的桌上，随后取出杏仁可颂放进转盘，设定好十秒加热。看着可颂在里面缓缓旋转，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睫毛上的水珠，在光里晕开一层薄纱。她特意选了低脂牛奶，又从随身小包掏出可可粉，小心翼翼在奶泡上画笑脸，画完还凑上去瞧了瞧，像在确认这份温暖有没有准确送达。
当温热的牛奶杯轻放在报表旁时，林远才惊觉有人靠近。杯沿贴着张粉色便利贴，画着个俏皮的小太阳，旁边工整写着：“试试这个？说不定能赶跑数据里的小怪兽～”
“我顺路买了杏仁可颂，放微波炉转十秒会更好吃！”她说话时，眼角笑出细细的纹路，像揉碎的星光落进去。说着又从包里掏出两包低糖蜂蜜，便签条上备注：“咖啡喝太多伤胃，加这个刚刚好～”
林远机械地抬起头，钢笔从指间滑落也未察觉。白炽灯在苏妍头顶投下光晕，将她的侧脸镀成一幅朦胧的油画——的发梢沾着细碎雨珠，顺着下颌线蜿蜒而下，在锁骨处凝成剔透的光点。她睫毛上悬着将坠未坠的水珠，随着呼吸微微颤动，像是缀在蝶翼上的晨露，每当眼睑轻眨，便在眼下投出忽明忽暗的阴影。那双杏眼盛满揉碎的星光，瞳仁深处晕开温柔的涟漪，像是藏着雨夜初霁后的整片星河。当她弯起眼角笑时，眼尾细纹便化作几缕柔软的月牙，将疲惫的夜色都揉成蜜糖。此刻她正歪着头打量他，目光像裹着温水的丝绒，轻轻熨过他紧锁的眉峰、泛青的下颌，最后停在他因熬夜发红的眼尾，带着近乎虔诚的关切，仿佛在擦拭一件易碎的瓷器。
报表里的偏差第三次顽固跳出时，苏妍突然指着单元格，眼睛亮得像发现宝藏：“这里！汇率日期用的是旧标准！三月政策调整后，系统默认数据没更新！” 更叫人意外的是，她迅速从包里掏出本财务政策文件汇编，手指在书页间灵动翻飞，精准翻到修订条款那页，边角微卷的纸页，藏着她默默下的功夫——为了能真正帮到各部门，她早把这些法规啃得滚瓜烂熟，连晦涩的条文，都能讲出通俗的理解。
暖黄的灯光裹着两人，在报表堆成的小山里，那些冰冷的数字，因这份意外的默契，开始有了温度，像春雪初融，漫出丝丝缕缕的甜。林远盯着苏妍指尖轻点的屏幕，忽然闻到她发间若有若无的茉莉香，混着杏仁可颂的甜腻，在狭小的办公桌上方织成张细密的网。当她转身去拿文件时，将文件轻轻放在一边，垂落的发丝不经意扫过他手背，像羽毛轻轻撩拨水面。林远喉结滚动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竟屏住了呼吸。苏妍翻找资料时哼起不成调的曲子，尾音打着颤，在寂静的办公室里荡出涟漪。他望着她认真的侧脸，突然觉得空调出风口的嗡鸣都变得轻柔，那些曾经严丝合缝的秩序感，正随着她裙摆的摆动，一点点融成温柔的雾。“找到了！”苏妍兴奋地抬头，两人的鼻尖几乎要撞上。她睫毛上残留的水珠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林远清晰地看见自己在她瞳孔里的倒影——不再是往日那个永远严谨的职场精英，而是个局促又慌乱的普通人。时间仿佛在此刻凝滞，只有彼此浅浅的呼吸声，在报表与咖啡杯之间缠绕、交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