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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条件呢？”韩瑛冷冷开口，打破了沉默。
她抱着弯刀，眼神依旧警惕，“奸商无利不起早。你要什么？”
“韩娘子快人快语。”赵无咎赞许地点点头，折扇一收，指向沈心桐脚边的药箱，“两样东西。第一，这半卷《青囊拾遗》的原本，归我。第二…”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沈心桐，“我要你脑子里，对付黑水靺鞨那种‘过河瘟’的完整方子！不是那碗能熏死人的‘香汤’，是真正的、能根除那种毒疫的解方！”
沈心桐瞳孔微缩。
这家伙胃口真大！
不仅要生母的遗物，还要她压箱底的防疫秘方！
《青囊拾遗》记载了黑水靺鞨的毒疫原理和部分古方，但真正能克制“过河瘟”那种混合型毒疫的完整方案，是她结合残卷记载和自身实践摸索出来的，价值千金！
“赵大官人，您这价码开得…”沈心桐皮笑肉不笑，“是不是高了点？一本破书，换我安身立命的看家本领？”
“高吗？”赵无咎挑眉，笑容带着商人特有的精明，“仙姑，账不是这么算的。你的方子，能救流民，能稳人心，对我赵家商路，对刘知远稳定河东，都大有裨益。这是活人无数的功德，也是实打实的利益。而《青囊拾遗》…”
他目光扫过那半卷残页，“在你手里是催命符，在我手里，或许…能换点更有价值的东西。比如…某些毒蛇的七寸在哪里？”
他话里有话，暗示能用这书卷去对付黑水靺鞨甚至“幽州狼”！
沈心桐沉默着，大脑飞速运转。
交出《青囊拾遗》原本，她心有不甘，那是生母唯一的遗物。
但赵无咎说得没错，这玩意儿现在就是烫手山芋。
至于防疫方子…若能以此换取庇护，救下更多流民，似乎…也值？
“师姐！不能给！”玄明突然拽住沈心桐的袖子，小脸绷得紧紧的，带着哭腔，“师祖婆婆留下的宝贝！还有你的方子！是咱们清风观的命根子！不能给坏人！”
“坏人？”赵无咎被这童言无忌逗乐了，用扇子虚点着玄明，“小道士，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师姐的‘香汤’配方，还是我提供的雄黄粉呢！咱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坏人？啧啧，扎心了啊！”
“你身上有狼味！”玄明突然语出惊人，指着赵无咎，小鼻子还用力嗅了嗅，“虽然被香香的味道盖住了，但就是有！跟那个跳崖怪人身上的…还有那个断腿坏人身上的…有点像！臭臭的！”
轰！
玄明这句话，比刚才的“跳崖怪人”更具爆炸性！
狼味？！
沈心桐和韩瑛的目光瞬间如同探照灯般聚焦在赵无咎身上！
韩瑛的弯刀甚至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嗡鸣！
赵无咎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
一抹难以掩饰的惊愕和…慌乱？
从他眼底飞快掠过！
虽然只有一瞬，但被一首紧盯着他的沈心桐和韩瑛捕捉得清清楚楚！
“小娃娃胡说八道什么！”赵无咎很快调整过来，用折扇敲了敲自己的锦袍，语气带着夸张的嫌弃，“我赵无咎身上只有铜钱味和熏香味！什么狼味狗味的！定是你被血腥气冲昏了头！”
他转向沈心桐，强行将话题拉回，“仙姑，考虑得如何？这笔交易，做是不做？”
他的反应，欲盖弥彰！
玄明虽然年纪小，但鼻子异常灵敏，在道观常年接触药材，对气味极其敏感。
他说有狼味…联想到萧珩身上的狼图腾，黑水靺鞨刺客的狼头刺青，还有那枚染血的狼头铜扣…赵无咎身上，难道也有类似的东西？或者…他接触过拥有这种气息的人？
“狼味…”韩瑛缓缓站起身，弯刀斜指地面，整个人如同一张拉满的劲弓，冰冷的杀气牢牢锁定赵无咎，声音如同从九幽寒潭中捞出来，“赵无咎，你最好解释清楚。”
赵无咎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他看着韩瑛蓄势待发的姿态，又看看沈心桐充满警惕和审视的眼神，最后瞥了一眼懵懂无知却一语道破天机的玄明，眼神变幻不定。
车厢内的空气再次紧绷，比之前更加危险！
“解释？”赵无咎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破罐子破摔的狠戾和自嘲，“好啊！那就解释解释！”
他猛地抬手，抓住自己锦袍的衣襟，用力一扯！
刺啦！
华贵的锦缎应声撕裂！露出了里面贴身的白色中衣！
在他的左胸心脏位置，赫然烙着一个碗口大小的、狰狞扭曲的疤痕！
那疤痕的形状极其诡异，像是一张被强行撕裂、又被火焰焚烧过的——狼脸！
虽然疤痕增生变形，但那狼的轮廓、獠牙、甚至一只残破的狼眼，依旧清晰可辨！
疤痕深红发亮，如同一条盘踞在心脏上的毒蜈蚣，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凶戾之气！
“这‘狼味’！够清楚了吗？！”赵无咎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嘶吼，指着自己胸口的恐怖疤痕，眼神赤红，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和痛苦，“十年前！云州！契丹‘黑水靺鞨’屠城！我娘！为了护着我…被他们抓走！三天后…我在城外的乱葬岗找到她…身上…全是这种狼头烙印！还有…针孔！”
他猛地指向自己心脏位置的疤痕，“这个！是我亲手用烧红的烙铁，按着我娘身上的烙印…烫上去的！我要记住！记住这味道！记住这仇恨！记住那群披着人皮的畜生！”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额角青筋暴起，那副玩世不恭的商人面具彻底碎裂，露出下面血淋淋的、被仇恨灼烧了十年的狰狞伤口！
沈心桐和韩瑛彻底震惊了！
尤其是韩瑛，看着赵无咎胸口那与自己记忆中重叠的狼头烙印，握着刀的手微微颤抖，眼中充满了同病相怜的悲怆和滔天的恨意！
“我赵无咎不是什么好人！”赵无咎喘着粗气，眼神如同受伤的孤狼，扫过沈心桐和韩瑛，“我钻营，我算计，我手上也不干净！但我赵家商队行遍中原江南，收集情报，输送粮秣军械，甚至…培养死士！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把这群畜生的皮，一寸一寸地扒下来！用他们的血，祭奠我娘！祭奠云州城数万亡魂！”
他猛地一指沈心桐怀里的药箱：“《青囊拾遗》！里面记载了黑水靺鞨几种核心毒疫的弱点和部分解法！它在我手里，比在你手里有用百倍！能救的人，也多百倍！你那防疫方子，能救流民，更能削弱‘幽州狼’用瘟疫制造恐慌的图谋！这就是我的条件！也是我的诚意！”
赵无咎的胸膛依旧起伏，但那股疯狂的恨意渐渐被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所取代。
他不再看沈心桐和韩瑛，只是疲惫地靠在车厢壁上，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那番爆发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胸口那狰狞的狼头疤痕，在昏暗的光线下，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如同活物。
车厢内一片死寂。
只有车轮滚滚向前的声响，和赵无咎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沈心桐看着眼前这个彻底撕下伪装、露出满身伤疤和刻骨仇恨的巨商，心中五味杂陈。
同情？
有之。
震撼？
更有之。
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复杂。
他不再是那个单纯唯利是图的奸商，而是一个被血海深仇扭曲、在复仇与利益钢丝上行走的危险人物。
韩瑛缓缓收回了指向赵无咎的弯刀。
她沉默地坐回角落，抱着刀，目光复杂地看着赵无咎胸口那道与她家族血仇同源的烙印。
冰冷的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然融化，又冻结成更坚硬的决心。
玄明早己吓得躲到了沈心桐身后，小手紧紧抓着她的道袍，小脸惨白，大气不敢出。
沈心桐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刺入肺腑，让她混乱的思绪稍稍清晰。
她低头看了看怀里的药箱，又看了看地毯上那半卷摊开的《青囊拾遗》，最后目光落在赵无咎疲惫而决绝的脸上。
“好。”她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方子，我给你。”
赵无咎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微光看向她。
“但《青囊拾遗》原本，”沈心桐语速不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可以让你誊抄一份。原本，我必须留着。”
她迎上赵无咎瞬间变得锐利的目光，毫不退让，“这是我娘…留给我唯一的东西。赵大官人，你胸口的疤是念想，我手里的书卷，也是我的念想。这念想，不能给你。”
赵无咎死死盯着沈心桐，眼神变幻。
车厢内的空气再次紧绷。
韩瑛的手又悄然按上了刀柄。
就在这无声的对峙中，赵无咎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极其复杂、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重新拿起那柄鎏金折扇，“唰”地一声展开，遮住了自己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念想…呵。”他轻笑一声，笑声里听不出喜怒，“行。依你。誊抄本归我。原本…你留着上坟的时候烧给你娘也行。”
语气刻薄依旧，但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却收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