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焚身之渊**
黑暗。
粘稠、沉重、仿佛要将灵魂都彻底溶解的黑暗。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触感。只有一种永恒的、令人窒息的坠落感,向着无底的深渊不断沉沦。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
江离的意识在虚无中漂浮,如同风中残烛。最后的记忆碎片是撕裂灵魂的剧痛、焚尽血肉的炽白、以及苏槿那张惊骇欲绝的脸。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只有一种被彻底撕裂、焚烧殆尽的残留痛楚烙印在意识的深处。
**“放弃吧…融入吾…归于永恒…”**
一个宏大、冰冷、带着绝对真理般漠然的声音,在黑暗的深渊中响起。是“祂”。那股寄居在他体内的古老意志。此刻,这声音不再仅仅是低语或命令,而是如同深渊本身在呼唤,带着一种难以抗拒的归附感。放弃抵抗,放弃这残破的躯壳和痛苦的意识,融入这永恒的冰冷与虚无,似乎成了唯一的解脱。
**“不…”** 一个微弱却执拗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的火星,顽强地闪烁了一下。这念头不属于“祂”,而是江离自己。是那个在代码世界里熬夜的普通人,是那个在血雨中挣扎求生的幸存者,是那个看到阿文和女孩即将被撕碎时爆发出愤怒的…人!
但这点火星太微弱了,瞬间就被无边的黑暗和那冰冷的召唤所淹没。沉沦的诱惑如同温柔的潮水,包裹着他残存的意识,要将那最后一丝“自我”彻底抹去。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涣散的刹那——
一点微弱的、清凉的涟漪,悄无声息地在无边的黑暗与炽热的焚身痛楚之间荡漾开来。
这感觉…来自身体?不,身体应该己经焚毁了…是口袋!那枚暗红色的血痂碎片!
仿佛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这点清凉的涟漪迅速扩散!它并不强大,却异常坚韧,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灵魂的韵律。它所过之处,那焚尽一切的炽白光芒带来的毁灭性灼痛,竟然被一丝丝地**中和**、**抚平**!如同滚烫的烙铁被浸入冰泉!
与此同时,江离那濒临消散的意识碎片,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被这股清凉的涟漪包裹着,猛地向下“沉”去!不是坠入深渊,而是…回归!
**“嗯?”** 那冰冷的意志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带着一丝意外和…不悦的疑问。它对这股突然介入的、微弱却异常顽固的清凉力量,似乎感到了一丝本能的排斥。
**2. 血痂为锚**
“呃…咳…”
一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呻吟,从地上那具如同烧焦木炭般的人形躯体中发出。
苏槿猛地从高度戒备的状态中惊醒,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就在刚才,江离身上那明灭不定、仿佛随时要将他彻底焚成灰烬的炽白光芒,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强行压制,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那恐怖的高温也随之急剧降低!
更让她震惊的是,江离焦黑破裂的皮肤下,那原本如同熔岩般流淌、散发着毁灭气息的炽白色脉络,颜色正在发生剧烈的变化!炽白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内敛的暗金色!但这暗金色并非之前那种冰冷漠然的感觉,反而透着一股…被强行束缚的狂暴,如同被压入地壳深处的熔岩!
而那股让她无法靠近的毁灭性能量场,也随着光芒的黯淡而迅速消散。
“他…他活下来了?” 阿文瘫坐在地上,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声音都在发抖。角落里的女孩也停止了啜泣,瞪大了眼睛。
苏槿没有回答,她眼神锐利如鹰,紧盯着江离焦黑的手。那只手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捂住胸口的口袋。而就在他胸口位置的焦黑衣物上,一点极其微弱的、如同萤火虫般的暗红色光芒,正透过破损的布料缝隙,一闪而逝。
是那个盒子里的东西?那枚血痂?
苏槿心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她小心翼翼地靠近,这一次,高温的威胁己经消失。她蹲下身,用匕首的刀尖,极其谨慎地挑开江离胸口口袋的破口。
里面,那枚暗红色的、不规则的干涸血痂碎片,静静地躺在那里。它表面那微弱的光芒己经消失,但碎片本身似乎变得更加…黯淡、脆弱了一些,仿佛耗尽了某种力量。
而江离身上那狂暴的侵蚀和失控的力量,正是被这枚小小的血痂碎片强行压制、中和了!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苏槿喃喃自语,眼中充满了震撼与探究。这枚碎片,竟然能压制那种非人的、毁灭性的力量?它和纸条上提到的“初血钥匙”有关吗?
就在这时,地上的江离猛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更加清晰的、带着痛苦余韵的吸气声!他紧闭的眼皮剧烈地颤抖着,似乎想要睁开。
“江离?” 苏槿试探着低唤一声,手按在枪柄上,依旧保持着高度警惕。虽然血痂似乎压制了失控,但他本身的状态依旧极度危险。
江离没有回应,他的意识正在经历一场更加诡异的风暴。
当他残存的意识被血痂的清凉力量拉回身体时,他并没有立刻“醒来”。相反,他感觉自己被抛入了一个…奇特的视角。
他仿佛悬浮在便利店后巷的上空,以一种超越物理限制的“上帝视角”,俯瞰着下方的一切!
他看到自己焦黑蜷缩的身体,看到旁边警惕的苏槿,看到惊恐的阿文和女孩,看到地上骨甲孽种残留的焦黑下肢…甚至能看到巷子口那两只逃窜的孽种留下的混乱能量轨迹!
但这并非全部!
他的“视野”穿透了墙壁,穿透了地面!他“看”到了隔壁建筑里,几只普通噬灵种正在啃食一具尸体;他“看”到了地下管道中,密密麻麻如同鼠群般移动的、代表着小型噬灵种的猩红光点;他甚至“看”到了更远处,城市中心的方向,一团庞大到无法形容、如同活体山脉般缓缓蠕动的、散发着极度混乱与恐怖气息的猩红能量集合体!
这…这是他的感知能力?不!这远比之前的生命感知更加宏大、更加清晰、更加…无情!
**“此乃…渊瞳之视…”** 那个冰冷的意志在他意识深处低语,带着一丝掌控全局的漠然,**“汝之躯壳,乃吾窥探此界之窗…”**
是“祂”!是“祂”在借助江离濒临崩溃又被血痂强行稳固的躯壳,施展这种俯瞰尘世的恐怖视角!江离的意识,如同一个被迫坐在驾驶舱的乘客,眼睁睁看着“驾驶员”操控着这具身体,观察着这个正在被灵质侵蚀的世界!
一股巨大的荒谬和恐惧攫住了他。他感觉自己不再是自己,而是一个被强行绑在观测器上的标本,一个…“窗口”!
**“不!这是我的身体!我的眼睛!”** 江离在意识中怒吼,试图夺回控制权!
**“挣扎…徒劳…”** 冰冷的意念带着一丝嘲讽,**“若非那‘污秽之锚’…汝己归于吾渊…此刻…静观…便是汝之价值…”**
“污秽之锚”?是指那枚血痂碎片吗?
江离的抵抗在“祂”那浩瀚如渊的意志面前,如同蚍蜉撼树。他只能被迫地、清晰地“看”着。
他看到苏槿正小心翼翼地试图检查他的状况。他看到阿文和女孩相互搀扶着站起来,脸上还残留着劫后余生的恐惧和对他的畏惧。他还看到…更远一些,在几条街之外的一片废墟后,一个熟悉的光点——光头阿力!他并未跑远,而是躲在那里,正用一种怨毒而贪婪的目光,窥视着他们这边!尤其是在苏槿身上停留了很久!
这个叛徒!他还没走!
就在这时,“渊瞳之视”的视角猛地拉近!聚焦在了苏槿身上!
在江离(或者说“祂”)的视野中,苏槿的身体轮廓被一层淡淡的、代表着正常生命的白光笼罩,但这白光之下,却隐藏着一些极其细微、如同电路板纹路般的暗金色线条!这些线条并非侵蚀的猩红,反而透着一股人工雕琢的、精密而冷硬的气息,与她自身的生命能量和谐共存,如同…某种**植入物**?而在她后颈的衣领下,似乎有一个极其微小的、被头发遮挡的暗金色几何符号一闪而逝。
**“人造的…灵质协调者?有趣…蝼蚁亦敢染指神之权柄…”** 冰冷的意念带着一丝玩味和…不易察觉的厌恶。
人造?灵质协调者?苏槿她…不是普通人?
视角再次移动,扫过阿文和女孩。阿文的光点依旧是恐惧的惨白,但深处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灰暗。女孩的光点则更加微弱,带着深沉的绝望,但在她紧抱的破旧背包里,似乎藏着一件散发着极其微弱、却异常纯净的乳白色光芒的小物件,那光芒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正悄然滋润着她濒临崩溃的精神。
背包里…有东西?
最后,“目光”落在了江离自己这具焦黑的身体上。在“渊瞳”的视角下,他的身体内部呈现出一片触目惊心的景象:经络如同烧焦的枯枝,大部分血肉组织呈现出碳化的死寂灰黑色。唯有心脏部位,一团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暗金色火苗在顽强跳动,那是“祂”意志的显化核心。而在心脏附近,一枚暗红色的、散发着清凉涟漪的碎片(血痂)正如同定海神针般悬浮着,无数细微的清凉能量丝线正从碎片中蔓延而出,艰难地修复着碳化的经络,强行压制着那暗金火苗的躁动,并试图将那狂暴的炽白余烬转化为一种更稳定、却依旧危险的暗金能量流。
这是一具千疮百孔、依靠异物强行缝合、内部还囚禁着恐怖存在的…破败容器。
**“污秽之锚…终将耗尽…此躯…终属吾渊…”** 冰冷的意念宣告着残酷的未来。
**3. 非我之躯**
“呃啊——!”
一声沙哑痛苦的嘶吼,江离猛地睁开了眼睛!
真实的、带着血腥和腐臭的空气涌入肺部,带来撕裂般的刺痛!身体的感觉如同潮水般回归——那是足以让普通人瞬间昏厥的、全方位的剧痛!每一寸皮肤都像是被滚油浇过,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烧焦的内脏,骨骼仿佛被寸寸打断又重新拼接!
“嗬…嗬…” 他剧烈地喘息着,视野模糊,天旋地转。刚才那俯瞰一切的“渊瞳之视”如同一个荒诞而恐怖的梦魇,但身体内部那清晰的、被血痂强行缝合的痛楚和体内暗金火苗的躁动,都在告诉他,那绝非梦境!
“别动!” 苏槿冷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一只带着战术手套的手按住了他试图抬起的肩膀,力量很大。
江离艰难地转动眼珠,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苏槿那张带着划痕、写满警惕和探究的脸近在咫尺。阿文和女孩站在几步外,脸上混合着恐惧、担忧和一丝…看怪物般的敬畏。
“我…没死?” 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喉咙里满是血腥味。
“差一点。” 苏槿言简意赅,目光锐利地扫过他焦黑皮肤下若隐若现的暗金色脉络,最后落在他胸口的口袋位置,“是那东西救了你?那血痂?”
江离心下一凛。这个女人太敏锐了。他艰难地点点头,没有否认,也没力气解释。
“那到底是什么?纸条上说的‘初血钥匙’?” 苏槿追问,语气带着一种研究者般的执着。
“我…不知道…” 江离喘息着,体内的剧痛让他思维混乱,“感觉…它在帮我…压制…但很微弱…快耗尽了…” 他如实说出感受。血痂碎片传递来的清凉感确实比刚才微弱了许多,修复的速度也明显变慢,而体内那暗金的火苗和残留的炽白余烬,又开始蠢蠢欲动。
“耗尽?” 苏槿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凝重。她快速思索着,目光扫过周围。巷子深处暂时安全,但远处噬灵种的嘶吼和鳞甲孽种逃离时造成的破坏声,提醒着这里绝非久留之地。阿力那个叛徒还可能在附近窥视。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 苏槿做出了决定,语气果断,“这里不安全,而且你需要一个真正能处理伤势的地方。” 她看着江离几乎不形的身体,“你能走吗?”
江离尝试动了一下身体,立刻引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冷汗瞬间浸透了焦黑的皮肤。他苦笑着摇摇头。
苏槿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对阿文和女孩说:“阿文,你和我一起架着他。小玲(女孩),你拿好背包,跟紧我们,注意警戒西周!” 她的指挥清晰而冷静,带着一种军人般的干练。
阿文虽然害怕,但看到苏槿不容置疑的眼神,还是颤抖着上前。女孩小玲也用力抱紧了背包,点了点头。
两人一左一右,艰难地将江离架了起来。每一下移动都如同酷刑,江离咬紧牙关才没再次昏厥。他的身体大部分重量都压在苏槿和阿文身上,焦黑的皮肤接触衣物,带来钻心的疼痛。
“我们去哪?” 阿文喘着气问。
“去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 苏槿警惕地观察着巷子口,“一个…‘灯塔’临时标记过的安全点。希望那里还没被攻破。” 她说出了“灯塔”这个词,同时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江离,似乎在观察他的反应。
灯塔?江离模糊地想起广播里那句荒诞的“相信光”。难道“灯塔”是某个组织?苏槿是其中一员?还有她体内那些“人造的灵质协调”线条…这一切都指向一个远比普通幸存者更了解这场灾难的势力。
他体内的冰冷意志似乎对“灯塔”这个词毫无反应,依旧沉寂,专注于对抗血痂的压制和修复这具破败的躯壳。
在苏槿的指挥下,三人架着江离,小玲紧随其后,艰难地离开了这片充满死亡气息的巷子。每一步都伴随着江离压抑的痛哼和沉重的喘息。焦黑的身体在移动中不断剥落着碳化的碎屑,露出下面新生的、布满暗金色诡异纹路的皮肤,显得格外狰狞。
行走在猩红依旧的废墟街道上,江离的意识在剧痛和虚弱中浮沉。被迫体验的“渊瞳之视”带来的信息碎片在脑中翻滚:苏槿的植入物、小玲背包里的纯净光点、窥视的阿力、城市中心的恐怖聚合体…以及体内那枚正在缓慢失效、如同定时炸弹般的血痂碎片。
最让他感到恐惧和陌生的,是他自己的身体。这具焦黑与新生交织、布满非人纹路、内部囚禁着古老意志、依靠异物勉强维持的躯壳…真的还是“江离”吗?
**“此躯…终属吾渊…”**
那冰冷的宣告如同诅咒,在他灵魂深处回响。每一次心跳,那暗金的火苗都在提醒他,他正行走在一条名为“非我”的绝路上。而这条路的尽头,是成为“祂”窥探世界的窗口,还是彻底沦为“神诞”的祭品?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必须活下去。在血痂的力量耗尽之前,在体内的“祂”彻底挣脱束缚之前,找到纸条上所说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