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教室窗棂,在课桌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几何光影。空气里浮动着粉笔灰和书本纸张的味道。林小满坐在座位上,指尖无意识地着那张被保护下来的物理竞赛报名表。表格边缘,那个被陈然手掌覆盖后留下的、相对干净的空白区域,仿佛还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度。
她深吸一口气,胸腔里那颗心脏依旧带着昨日走廊阳光下的余震,砰砰跳动着。那道被强行凿开的冰隙,此刻正有微弱的光和暖意渗入,却也带来一种陌生的、令人心慌的悸动。
她不能再躲了。
至少……该说声谢谢。
目光投向旁边。陈然正低头翻着一本英文期刊,侧脸线条在光线下显得沉静专注。额前碎发垂落,遮住了部分眉眼,让人看不清情绪。
林小满的手指在桌下蜷了又松,松了又蜷。终于,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身体微微转向他那边,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绷,轻声道:
“陈然……”
陈然翻页的手指顿住。他没有立刻抬头,只是那低垂的眼睫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昨天……”林小满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努力让声音平稳,“谢谢你……帮我拿回报名表。”
话音落下,空气有几秒的凝滞。
然后,陈然缓缓地、慢条斯理地合上了手中的期刊。他抬起头,目光终于落在了林小满脸上。
阳光落进他眼底,那里面不再是昨日走廊逆光时的深邃沉静,也不是图书馆里死水般的冰封。而是……一种林小满无比熟悉的、带着点狡黠光芒的、如同初春冰面下暗流涌动的——
狐狸般的笑意!
他唇角向上弯起一个清晰的弧度,眼尾也微微挑起,那笑容明亮得晃眼,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玩味的了然,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压抑许久的得意?
“哦?”他拖长了调子,声音清朗依旧,却染上了那熟悉的、令人心跳加速的磁性,“舍得理我了?”
那语气!那眼神!那嘴角上扬的弧度!
和当初在图书馆递给她纸巾、在食堂调侃她脸红、在物理课上抓着她手画辅助线时……一模一样!
那个狡猾的、总是能轻易扰乱她心湖的陈然……好像回来了?!
林小满的脸颊“唰”地一下烧了起来!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她几乎能听到自己耳膜里血液奔流的轰鸣!那句“舍得理我了?”像一根羽毛,带着电流,搔刮过她最敏感的神经末梢!
她猛地低下头,手指死死捏住那张报名表,纸张边缘硌得指腹生疼,才勉强压住那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带着羞恼的反驳。
陈然看着她瞬间红透的耳根和低垂下去、恨不得埋进桌洞里的脑袋,眼底的笑意更深了,那抹狐狸般的狡黠几乎要满溢出来。他身体微微前倾,靠得近了些许,属于他的、干净清爽的气息若有若无地笼罩过来。
“道谢我收下了。”他声音压低了一点,带着点循循善诱的意味,目光却锐利起来,像能穿透她低垂的发顶,“不过……”
他话锋一转,语气里的轻松调侃瞬间褪去,染上了一层清晰的、带着警示意味的严肃:
“林小满,你不能总等着别人来帮你挡。”
林小满的身体微微一僵,下意识地抬起头。
正对上陈然那双此刻己敛去了所有笑意、只剩下认真和一种近乎审视的锐利的眼睛。那眼神像手术刀,精准地剖开她试图掩饰的脆弱。
“周斌那种人,”他语速不快,每个字都清晰有力,“你越躲,他越来劲。你越沉默,他越觉得你好欺负。”
他的目光落在她紧紧攥着报名表、指节泛白的手上,又缓缓移回她的眼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你得学会自己保护好自己。”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几分,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
“我不是每次都在的。”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林小满脸颊的滚烫和心头的悸动。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上来。
“你要学会,”陈然看着她眼中瞬间涌起的茫然和一丝被戳破的恐慌,声音放得更缓,却带着更重的分量,“反抗。”
他清晰地吐出两个字,然后,加重语气:
“还有,呐喊。”
反抗?
呐喊?
这两个词像沉重的石头砸进林小满死寂的心湖。她习惯了缩在角落,习惯了沉默忍受,习惯了用“没关系”来麻痹自己。反抗?呐喊?那意味着要把自己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下,意味着冲突,意味着……她最恐惧的失控和未知。
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无措。
陈然看着她眼中翻腾的恐惧和迷茫,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不忍,但很快被更深的坚持取代。他没有再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从自己笔袋里抽出一张纸巾——不是印着闪电符号的,只是最普通的白色纸巾。
他将纸巾对折,再对折,动作利落。
然后,他用指尖捏着那张被折成小方块的纸巾,轻轻放在了林小满那张被踩脏的报名表上——恰好覆盖住表格边缘残留的、一小块顽固的污渍。
“脏了的地方,擦不掉就换张新的。”他看着她,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但该填的内容,一笔都不能少。”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那里面没有责备,只有一种沉甸甸的、近乎托付的期待。
“别让垃圾,”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纸巾覆盖的污渍,又看向她,“弄脏了你该走的路。”
说完,他不再看她,重新拿起那本英文期刊,翻开了下一页。阳光落在他低垂的眉眼上,刚才那抹狐狸般的狡黠和瞬间的锐利严肃都己褪去,只剩下专注阅读的平静侧影。
仿佛刚才那番话,只是随手拂去了一片落在她肩上的落叶。
林小满怔怔地看着桌上那张被折得方方正正、覆盖在污渍上的白色纸巾。又看了看旁边那个仿佛己沉浸回自己世界的、沉静如水的少年。
心口那颗深蓝色的闪电纽扣,贴着她急促起伏的胸膛,微微发烫。
反抗?
呐喊?
自己……保护好自己?
她慢慢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张纸巾。柔软的纤维包裹着指尖,带着一种奇异的、支撑的力量。
她低下头,看着报名表上被纸巾覆盖的污渍,又看向旁边空白处需要填写的内容。
脏了的地方……可以盖住。
但该填的……一笔都不能少。
她轻轻拿起那张纸巾,没有立刻去擦,只是紧紧攥在了手心。柔软的纸巾在她汗湿的掌心被捏得微微变形,却像一团小小的、沉默燃烧的火焰。
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
教室里只剩下书页翻动的沙沙轻响。
而她紧握的掌心里,那半张被汗水濡湿的纸巾,像一枚被点燃的、无声的引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