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六,黄历上烫金的"宜嫁娶"三字在晨光里泛着暖芒。
沈梨对着斑驳铜镜簪上最后一支银钗,后母塞来的两件新衣带着陌生的樟脑味,压得箱底的两床棉被倒还留着日头晒过的松软气息。
平日沉默寡言的沈父突然在门槛边驻足,喉结滚动了半晌,才憋出沙哑的叮嘱:"你娘走得早...陆家虽不是大富大贵,但明璋是读书人。往后的日子,你自己多上点心。"
申时三刻,寒风裹着细碎的雪粒扑在牛车的粗布帘上。沈梨攥着红绸帕,听着车轮碾过冻土的吱呀声,看陆家村低矮的茅草屋在暮色里渐渐清晰。陆家堂屋的红绸在风中猎猎作响,她跟着陆明璋三叩九拜时,膝盖硌在青砖上的凉意混着喜香钻进鼻腔。
喜烛在粗瓷碗里淌着蜡泪,沈梨透过盖头缝隙打量新房。两张褪色的窗纸在风里轻颤,土坯墙上贴着歪歪扭扭的"囍"字。里间木床吱呀作响,父亲陪嫁的雕花樟木箱上,铜锁泛着温润的光泽。外间简易书房里,几本线装书歪斜地堆在桐木桌上,砚台里还凝着半干的墨痕。
"新人揭盖头——"喜婆尖利的嗓音刺破寂静。陆明璋的手握着秤杆微微发颤,喜帕滑落的瞬间,沈梨撞进一双浸着晨露般清冽的丹凤眼。那眼中浮动的阴霾,像山间化不开的雾霭,却掩不住鼻梁高挺、唇色如樱的俊朗。她的指尖无意识着裙摆,突然觉得这场仓促的婚事,或许藏着意想不到的光亮。
反观陆明璋,近五年来见过无数或同情或嘲笑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却从未被这样纯粹炽热的眼神凝视过。沈梨眼尾的笑意像冬日暖阳,烧得他耳尖发烫,连常年蜷缩在心底的寒意都悄然融化。
合卺酒的辛辣在舌尖散开时,陆明璋的手指不经意擦过她的掌心。
他放下酒杯时,瓷盏与木桌轻碰出清响:"你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转身时,衣角扫落案头一枚红豆,沈梨弯腰拾起,温热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到心口。
待陆明璋再回来时,檐角的月亮己爬上中天。喜宴的喧闹声渐渐平息,他身上带着淡淡的酒香,手里还攥着餐盒的手柄:"娘特意给你留的桂花糕,尝尝?"沈梨掀开食盒,蒸腾的热气里,八块方方正正的糕点码得整整齐齐,边缘还撒着星星点点的糖霜。
第二日天未破晓,沈梨被窗外的鸡鸣声唤醒。身旁的被褥己凉透,枕边却压着件崭新的棉斗篷,针脚细密均匀,显然是新做的。她披衣推开房门,看见陆明璋坐在书桌前看书,冬日的暖阳透光窗户照进来,在他肩头镀上一层金边。听见脚步声,他回头露出个有些腼腆的笑:"睡得好吗?先来喝杯热茶,洗个脸,我领你出去吃早饭。"
沈梨望着陆明璋脸上的红霞,突然觉得,这古代的日子,也许也不是那么难熬。
刚进饭厅就看到大家都己经坐在圆桌旁等着他们夫妻二人,沈梨不好意思的说道:“对不起,我起晚了。”
陆明璋一一为沈梨介绍在座的各位都有谁,介绍完以后才入座。
婆母吴氏笑着说:“既然人都齐了,那就准备吃早饭了。”
旁边大嫂陈氏努努嘴没说什么,倒是二嫂李氏阴阳怪气的说了声:“娘就是偏心,偏心三弟就算了,现在连弟妹都偏。”
吴氏用力将筷子拍在桌上:“不会说就不要说,不吃饭就滚去把院子打扫干净。”
李氏不敢再说什么,端起碗准备吃饭。
一顿早餐就在大家各怀心思下吃完,饭后二房的大女儿梅姐儿将碗筷收去厨房收拾。
但是其他几房也都未离开,大嫂陈氏和二嫂李氏正互相挤眉弄眼的打着眉眼官司,大哥和二哥都低着头不说话。
最后还是二嫂打破沉静说了句:“娘,老三读了那么多年书,年年读,年年卖地,到现在连个秀才都考不上,现在三弟也结婚了,是不是书就不用再读了......”
沈明璋读了这么多年书,一首都没有读出个名堂来,老大和老二媳妇儿早就不愿意再继续供养三叔读书,在他错过第五次院试后终于爆发了。
她的儿女都大了,要早为以后做打算,不想把钱都扔进三叔这个无底洞里了。
二嫂李氏在前面打头阵诉苦,二哥就在一旁沉默不语。
“就是!娘,我们知道您心疼三叔,想要三叔考个功名,我们也想啊,三叔要是能考上我们也能跟着沾光,儿女婚事都会跟着水涨船高,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一个听起来问问柔柔的声音,说出的话却是绵里藏针,扎得人心口疼。
这就是陆家大嫂陈氏,用最软的音说最毒的话。
“可不是!娘,你可不是只有老三这一个儿子呀,你可还有另外三个儿子一个女儿,还有两个亲孙子啊。”一道痞懒的声音响起,这就是陆明璋的二哥陆明山。
大房生了两个儿子叫陆文、陆武。两个小子一个比一个淘,也是吴氏的眼珠子。
可是今天,吴氏可不管什么眼珠子不眼珠子的,谁都比不上她的三儿,他的三儿可是要给他挣诰命的。
她在生三儿的时候,做过一个梦,梦见文殊菩萨点了一下她的肚子,她一首坚信三儿就是文曲星下凡,为此三儿名字都是请族长给起的。
谁说不让三儿读书或者诅咒她三儿考不上都是在捅她的心窝子,要她命的仇人。
老太太蹭的从凳子上站起来,用手拍得桌子啪啪响,“放屁,谁说我儿考不上,我儿受过菩萨点化...”
“得了吧,娘,你看哪个受过菩萨点化的考了五次,连考场门都摸不着的?!”大哥的语气带了一丝不屑。娘就是偏心,只肯供老三读书,大孙子都快10岁了,还没有送去读书。
老大和老二是铁了心不想继续供陆老三继续读书了。
这时候一个弱弱的男声响起:“大哥、二哥,再让三哥试一次吧。”
这是陆明璋的小弟,也是这个家中与陆明璋关系最好的一个。
还没等老太太欣慰的表示总算有人跟她是一条战线上的,“试什么试,把地卖完,全家去喝西北风吗?”陆老大就抱怨出声了。
“都给我闭嘴!”一家之主陆贵发话了。
当家人一怒,瞬间就安静下来。
“老三,你怎么说?”
沈梨也紧张的看着陆三郎,生怕他说不考了。所幸陆老三没有让他失望,没有圣母心且意志坚定。
“爹、娘、大哥、二哥,我想再试最后一次。”
陈氏和陆老大还想说什么,被陆老爹一个眼神压下去了,陆老爹一锤定音说:“那就试最后一次,如果不行,公中不再供养老三继续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