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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6度，烧得不轻啊。"
校医把体温计从林小麦腋下取出，对着灯光看了看，眉头皱成一座小山。
"能...能给我点退烧药吗？"林小麦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我今天有重要考试。"
校医摇摇头："这温度应该卧床休息。什么考试这么要紧？"
"县高中选拔考。"林小麦试图从校医床上爬起来，一阵眩晕又把她按了回去。
校医叹了口气："非考不可？"
"嗯。"林小麦咬着嘴唇，"准备了两年。"
校医翻出两片退烧药和一杯水："先吃药，我送你去考场。"
药片卡在喉咙里，苦得林小麦首皱眉。校医扶着她慢慢走向教学楼，六月的阳光像一盆火扣在头上。
"第几考场？"校医问。
"203。"
203教室门口，监考老师正在核对准考证。看到林小麦惨白的脸色，他愣了一下："不舒服？"
"有点发烧。"林小麦挤出微笑，"不影响考试。"
监考老师犹豫片刻，还是让她进去了。教室里的风扇嗡嗡转着，却吹不散闷热。林小麦找到自己的座位，手心全是冷汗，差点握不住笔。
"现在开始发卷。"监考老师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考试时间两小时。"
试卷落在桌面上，林小麦眨了眨模糊的眼睛。第一题是数学，一道复杂的几何证明。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
铅笔在纸上划出歪歪扭扭的线条，像她此刻混沌的思绪。平时信手拈来的公式，现在要绞尽脑汁才能想起。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后背的校服己经被汗水浸透。
"同学，你没事吧？"监考老师走到她身边，低声问道。
林小麦摇摇头，继续在草稿纸上演算。一个简单的方程式，她算了三遍才得到正确答案。
时间过去一半，林小麦才做完数学部分。她抬头看了看钟，手抖得更厉害了。语文作文题目是《我的梦想》，她曾经写过无数遍的题目，现在大脑却一片空白。
"水。"监考老师悄悄放了一杯温水在她桌上。
林小麦感激地点点头，抿了一小口。温热的水滑过喉咙，带走一丝苦涩。她闭上眼睛，周春梅的脸浮现在黑暗中："替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笔尖重新动起来，越写越快。梦想是什么？是走出"山卡卡"，是带着爷爷看大学校园，是完成周春梅未竟的学业...字迹虽然歪斜，但每一笔都力透纸背。
"还有十分钟。"监考老师提醒道。
林小麦的作文才写了一半。她咬紧牙关，笔尖几乎要划破纸张。最后一个句号落下时，铃声响起。
"停笔。"
林小麦瘫在椅子上，试卷被收走的瞬间，眼泪终于决堤。她不确定自己考得怎么样，只知道己经拼尽全力。
"我送你去宿舍。"监考老师收拾好试卷，走过来扶她。
"谢谢老师...我能自己..."林小麦刚站起来，膝盖一软差点跪倒。
监考老师一把扶住她："别逞强。"
宿舍里空无一人，室友们都回家了。林小麦昏昏沉沉地倒在床上，再醒来时己是黄昏。摸摸额头，烧退了些。桌上放着一碗粥和一张字条："好好休息，考完就别多想了。——李老师"
林小麦小口喝着己经凉了的粥，思绪飘回家乡。这时候，父母应该刚从地里回来，爷爷可能坐在门槛上抽烟。他们知道今天是她参加选拔考的日子吗？
三天后，成绩公布。林小麦挤在红榜前，从第一名开始往下找。第五名，林小麦，青山镇初中。
"我考上了！"她喃喃自语，周围同学的欢呼声仿佛隔了一层毛玻璃。
"林小麦！恭喜啊！"班长拍拍她的肩膀，"县高中哎！咱们学校今年就考上五个！"
林小麦想笑，却突然哭了。泪水模糊了视线，红榜上的名字变成一片血色。她想起高烧中的坚持，想起周春梅的嘱托，想起父母期盼的眼神...
周末回家，林小麦一路小跑，录取通知书在书包里沙沙作响。村口的老槐树下，几个邻居正在乘凉。
"小麦回来啦！"张婶第一个看见她，"听说你考上县高中了？"
林小麦惊讶地停下脚步："您怎么知道？"
"李会计闺女从镇上带回来的消息！"张婶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咱们村多少年没出过县高中生了！"
林小麦心头一热，加快脚步往家走。远远地，她看见母亲站在院门口张望。
"娘！"林小麦挥舞着通知书，"我考上了！"
赵秀兰快步迎上来，接过通知书的手微微发抖："好好好，我就知道我闺女有出息！"
院子里，爷爷坐在藤椅上，面无表情地抽着旱烟。父亲林大山从屋里走出来，裤腿上还沾着泥巴。
"爹！我考上县高中了！"林小麦把通知书递给他。
林大山接过那张纸，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抚过上面的字迹，嘴角微微上扬："好。"
一个字，却让林小麦鼻子一酸。她知道这是父亲能给出的最高评价。
晚饭时，赵秀兰特意炒了腊肉，还煮了鸡蛋。林小麦狼吞虎咽，学校的饭菜永远比不上家里的味道。
"县高中...学费多少？"爷爷突然开口，声音沙哑。
饭桌上一片寂静。林小麦放下筷子："一年...两百多。"
"多少？"爷爷的旱烟杆重重敲在桌上。
"两百六十八。"林小麦小声回答，"还不包括住宿费和伙食费。"
爷爷的脸色阴沉下来："大山，咱家现在有多少钱？"
林大山放下碗，起身从里屋拿出一个布包，倒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币和一堆零钱："一百零三块五。"
"还差一大半！"爷爷的旱烟杆又敲在桌上，"还有我每月的药钱，地里欠的肥料钱..."
"爹，"赵秀兰打断他，"小麦好不容易考上，不能不读啊。"
"读读读！女娃读那么多书有啥用？"爷爷怒吼，"隔壁村老王家闺女，高中毕业不还是嫁到山沟里去了？"
林小麦缩在椅子上，碗里的饭突然没了味道。
"现在时代不同了。"赵秀兰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小麦成绩好，将来能考大学，吃商品粮。"
"大学？"爷爷冷笑，"大学不要钱？你们供得起？"
林大山的拳头攥紧又松开："爹，先吃饭吧。"
晚饭在沉默中结束。林小麦帮着母亲收拾碗筷，听见爷爷和父亲在里屋低声争吵。
"...
"就算卖血也要让她读！"赵秀兰突然提高的声音穿透薄薄的墙壁。
林小麦的手一抖，一个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对不起，娘..."她慌忙蹲下去捡。
赵秀兰也蹲下来，握住女儿的手："别听你爷爷的，娘有办法。"
"什么办法？"
"我...我可以多接些针线活。"赵秀兰避开女儿的眼睛，"你爹也能去镇上打短工。"
林小麦看着母亲粗糙的手指，那上面布满针扎的伤痕和老茧。她突然意识到，那张录取通知书对家人意味着什么。
夜里，林小麦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听见父母房里传来压抑的争吵声。
"...李大夫说爹的药不能停..."
"...我去县城找活干，听说建筑工地一天能给五块..."
"...先把猪卖了吧..."
林小麦把脸埋进枕头，泪水浸湿了棉布。她想起周春梅的话："这就是我们的命。"
不，她不要认命。如果认命，她现在应该像村里其他女孩一样，准备嫁人，而不是考县高中。如果认命，周春梅就不会把笔记本留给她。
第二天一早，村长突然登门。
"听说小麦考上县高中了？"村长笑呵呵地问。
林大山点点头，递上一杯粗茶。
"好事啊！"村长啜了一口茶，"我刚从公社开会回来，县里今年有新政策，贫困生考上县高中，成绩好的学费全免！"
"真的？"赵秀兰从灶台边冲过来，手上还沾着面粉。
"千真万确！"村长拍拍林小麦的肩膀，"小麦考了第五名，肯定在减免名单里！"
林小麦的心跳加速："那...住宿费呢？伙食费呢？"
"住宿费可以申请减免，伙食费..."村长顿了顿，"得自己想办法。"
赵秀兰己经喜极而泣："这就够了！这就够了！伙食费我们想办法！"
林大山黝黑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谢谢村长带来这个好消息。"
爷爷坐在角落里，哼了一声："免了学费也少不了花钱..."
"爹！"赵秀兰难得地提高了嗓门，"这是小麦的前程！"
村长走后，林大山把林小麦叫到院子里："小麦，爹有话跟你说。"
父女俩坐在磨盘上，夏夜的风带着稻香。
"爹没本事，"林大山的声音低沉，"供你读书不容易，但你既然考上了，爹砸锅卖铁也供你。"
"爹..."林小麦的眼泪又涌上来。
"但你得答应爹一件事。"
"什么？"
"好好学。"林大山看着远处的山影，"别辜负这个机会，别辜负...你那个学姐。"
林小麦重重点头："我发誓。"
林大山粗糙的大手摸了摸女儿的头，这个动作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
回学校前夜，赵秀兰把林小麦叫到房里，从床底下摸出一个小布包。
"拿着。"她塞到女儿手里。
林小麦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叠零钱，最大的面额是五元，最小的是一分。
"娘..."
"伙食费。"赵秀兰轻声说，"不够的，娘每个月再想办法给你捎。"
林小麦数了数，一共三十六元八角五分。她知道，这是家里能拿出的全部了。
"我会省着花的。"她把钱小心地藏进内衣口袋，"娘，你和爹...别太累。"
赵秀兰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傻丫头，只要你好好读书，爹娘再累也高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