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救中心走廊的灯光,苍白而恒定,将林晚星失魂落魄的身影拉得细长。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冰凉的地砖上,双手紧紧环抱着膝盖,仿佛这样就能汲取一丝微薄的安全感。
掌心似乎还残留着按下“0901”时那冰冷的触感。解锁成功的提示音,像一把无形的重锤,狠狠砸碎了她最后一丝侥幸。九月一日她的生日…照片拍摄的日期…霍庭深昏迷前绝望的指认…
所有的碎片,以一种残酷而精准的方式,严丝合缝地拼凑在一起。
她真的遗忘了。
遗忘了十五岁那个夏天,那片金灿灿的向日葵花田,遗忘了那个为她按下快门的少年霍庭深。
这个认知带来的不是恍然大悟,而是灭顶的恐慌和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茫然。她到底忘了什么?那段被遗忘的时光里,她和霍庭深之间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她毫无印象?而那段过往,又为何会成为霍庭深心中血淋淋的伤疤,一个连“幸运”这个词都成了绝对禁忌的深渊?
病房里,霍庭深微弱的呓语似乎己经平息,只剩下医疗仪器规律的、冰冷的滴答声,像在无声地丈量着时间的流逝和秘密的重量。
林晚星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她不再是愤怒的受害者,不再是自以为是的“小太阳”,她成了一个连自己过去都丢失了的、充满问号的谜团。而病房里那个因她而倒下的男人,是唯一可能知道谜底的人,却也是被她遗忘和可能深深伤害过的人。
负罪感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王铮的指责言犹在耳,此刻却显得无比真实。霍庭深的失控、倒下、痛苦…根源都在于她,在于她那该死的、无法掌控的遗忘!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的门被轻轻拉开。王铮走了出来,脸色依旧凝重,但比之前缓和了一些。他看到蜷缩在墙角的林晚星,脚步顿了一下,眼神复杂。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低声道:“他…情况稳定些了,又睡着了。医生说需要绝对静养。” 说完,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走向走廊尽头的吸烟区。
杨雪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担忧地看着林晚星,想过来安慰,却被王璐一个眼神制止了。
王璐走到林晚星面前,蹲下身,目光平静却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她没有问林晚星为什么坐在这里,也没有提密码的事情,只是递给她一瓶水。
林晚星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充满了无助和巨大的困惑,像迷路的孩子。“王璐姐…”她的声音干涩沙哑,“他…他手机密码真的是我的生日0901…”
王璐看着她,轻轻点了点头,眼神中没有意外,只有一种深沉的凝重:“我听到了。”
“为什么?”林晚星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自我怀疑和恐慌,“我什么都不记得!一点都想不起来!那片花田他…我为什么会忘得这么干净?我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是我…是我做了什么吗?” 她急切地抓住王璐的胳膊,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王璐姐,你知道的对不对?你之前就知道传闻,你一定知道更多!告诉我!求求你告诉我!”
王璐沉默地看着她,镜片后的目光深邃难辨。她任由林晚星抓着她的胳膊,感受着她指尖的冰凉和颤抖。过了许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
“晚星,有些事情,由我来说,并不合适。那是属于你和他的过去,只有你们自己才能真正解开。”她顿了顿,看着林晚星绝望的眼睛,补充了一句关键的话,“但我可以告诉你一点,圈内那些捕风捉影的传闻方向错了。”
林晚星怔住:“方向错了?”
“嗯。”王璐点点头,目光投向紧闭的病房门,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里面沉睡的人,“外界传的,是他被重要的人伤害,留下了心理创伤。但据我所知…”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林晚星,眼神异常认真,“真正受到巨大伤害、留下难以磨灭阴影的,并不是他。或者说,不仅仅是他。”
林晚星的心猛地一跳!
王璐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谨慎:“不好的事情发生时,你才是那个首接承受了最严重后果的人。 霍庭深他目睹了这一切,却无能为力。那件事,不仅夺走了他珍视的‘阳光’,也彻底改变了他,将他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他封存那段记忆,抗拒‘幸运’这个词,与其说是恨,不如说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无法释怀的愧疚和自我惩罚。”
你才是那个首接承受了最严重后果的人…
夺走了他珍视的‘阳光’…
愧疚…自我惩罚…
王璐的话,像一道道惊雷,再次劈在林晚星混乱不堪的脑海!信息量巨大,颠覆了她刚刚建立起来的“负罪者”认知!
她不是加害者?她才是…受害者?
那场“不好的事情”,不仅伤害了霍庭深,更严重地伤害了她自己?甚至夺走了她部分的记忆和“阳光”?
霍庭深的冰冷、压抑、抗拒,源于目睹她受害而产生的愧疚和自我惩罚?!
这比她是“替身”或“遗忘的加害者”更让她感到惊骇和难以置信!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会严重到需要被大脑彻底屏蔽?!
巨大的恐慌和一种对身体未知伤痛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额头、脸颊、身体,十五岁那场大病高烧难道不仅仅是生病?而是而是那场“不好的事情”的后遗症?!
“不…不可能…”林晚星摇着头,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我…我怎么会…我什么都不记得…我…”
“记忆是大脑最精妙的自我保护机制。”王璐的声音带着一丝悲悯,“当痛苦超出了承受极限,遗忘,是唯一的生路。晚星,你忘了,或许不是你的错,而是你的身体和灵魂在保护你。”
她站起身,轻轻拍了拍林晚星冰凉的肩膀:“真相很沉重,但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他现在需要休息,你也需要冷静。留在这里,或者回去,都行。但记住,”王璐的目光变得异常锐利,“在他醒来之前,在他亲口告诉你之前,不要再去刺激他,也不要再试图用你现在的记忆去否认他的痛苦。你们的过去,需要时间和契机,慢慢梳理。”
王璐说完,不再停留,转身走向杨雪,低声说了些什么。杨雪担忧地看了林晚星一眼,最终还是跟着王璐暂时离开了走廊,大概是去处理一些事情。
空荡冰冷的走廊里,只剩下林晚星一个人。她蜷缩在墙角,王璐的话在她脑海里掀起惊涛骇浪。
受害者…愧疚…自我惩罚…记忆保护…
这些词像冰冷的石块,沉甸甸地压在她心上。
她不再是单纯的“遗忘者”或“加害者”,她成了一个被夺走记忆、可能承受过巨大创伤而不自知的谜题中心。而霍庭深,那个看似冰冷强大的冰山,内心却背负着因她而生的沉重枷锁和无尽愧疚。
她缓缓抬起头,望向那扇紧闭的病房门。门内,是沉睡的、可能同样伤痕累累的霍庭深。门外,是茫然无措、被真相碎片砸得晕头转向的她。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对他的心疼,恐惧对未知过往,迷茫和一种奇异责任的复杂情绪,在她心底滋生。她不能走。至少,在他醒来之前,在他亲口告诉她那个被遗忘的夏天发生了什么之前,她不能走。
她扶着墙壁,慢慢站起身。双腿因为久坐而麻木僵硬。她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到病房门口,透过门上的玻璃小窗,看向里面。
霍庭深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脸色依旧苍白,眉头在睡梦中也不曾舒展。输液管里的液体一滴一滴,无声地流入他的静脉。他看起来那么脆弱,那么遥远,却又因为那个共同的、被遗忘的秘密,而与她产生了一种无法言喻的、沉痛的联系。
林晚星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守护者雕像。她没有进去,只是隔着玻璃,默默地看着他。
走廊的灯光将她的影子投在门上,拉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