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更天刚过,如兰就睁开了眼睛,其实她一夜未眠,只是闭着眼睛想到自己要嫁作人妇,紧张大于期待,前不久她还特意去问华兰和朝云问东问西,脑子里重复她们着的话语。
又意识到今夜起,自己真的要离开这个住了多年的闺阁了,紧张就成了不舍。
“姑娘醒了。”喜鹊端着盆进来,见如兰拥被而坐, “离吉时还有两个时辰呢。”
“不睡了,先净面吧。”喜鹊点头,绞了热帕子递过来,帕子按在脸上热气熏得眼睛发酸。
王若弗才带着刘妈妈来,如兰就把脸埋在母亲肩头,闻着熟悉的味道,眼泪突然就止不住了,她想起小时自己每每犯错了,父亲就会板着脸训斥,只有母亲护着她,疼爱她。
“母亲,我舍不得您。”
“傻孩子。”王若弗软声拉着如兰在妆台前坐下,“你嫁人了也是娘的女儿,莫家以后也在京城,你要是想娘了,想吃娘做的玉灌肺了,随时都能回来。”
王若弗笑着擦去她的眼泪,“以后啊去了莫家,别太任性。”
“大娘子,全福夫人到二门了。”茂春在门外禀报。
全福夫人是王若弗专门请来沾福气绞面的,她是将作监少监家的老太太,儿女双全,孙辈绕膝。
她笑着捧起如兰的脸端详,“新娘子好相貌。”说着拿出自带的绞线,从额角落下,刮过细小的绒毛……
透过镜子瞧见另一半光洁的脸庞,这让她想起以前为了缠着明兰做好吃的,便跟去过寿安堂的小厨房里,看到那些被褪毛的鸡鸭,光秃秃的滑稽,如今自己倒成了被料理的那个,忍不住想笑,可嘴角刚扬起就被又一波疼痛扯平了。
结束时,额头己经红了一片,全福夫人用粉扑蘸了珍珠粉轻轻按压,嘴里还在念着吉祥话。
待到敷粉施朱完毕,喜鹊有些颤,“姑娘...”柳眉杏眼,唇若涂朱,这分明是画上的仙女,哪里还是那个爱玩闹怄气的盛家姑娘?
待到拜别双亲和祖母,“如儿,今出嫁,母亲愿你与姑爷百年好合,琴瑟和鸣;愿你二人同心同德,家宅兴旺,子孙满堂。”
说完又不放心交代着,“早晨昏定省不可少,下人要管束,但也要体恤,恩威并施,才能让人心服口服。还有夫妻之间,贵在体谅……”
“如儿,以后想吃什么就让厨房做,别学那些节食的坏法子。”事无巨细地说着,既担心她莽撞性子不讨喜,又怕说得太重惹她伤心。
盛纮此刻也不嫌王若弗啰嗦,声音发颤,“到了夫家...”话没说完就转头擦泪,顿了顿,终是说出句,“父亲盼你平安喜乐,一生顺遂。”
也不知最后老太太说了什么,几人笑着点点头,连绷着的王若弗都笑出了声。
如兰也抹去眼泪,喜气洋洋上了花轿。
“起轿!”
一声高唱,锣鼓骤响,炸开鞭炮的齐鸣,红纸花雨纷飞。
如兰悄悄从帷中空隙里偷看,着大红色喜袍的莫晦,骑着高头大马在前头引路,时不时向路人拱手道谢,挺拔的肩背让他瞧着比平日更可靠些。
她低头抚过嫁衣袖口的缠枝纹,抿嘴笑出两个小梨涡。
三日后的回门,家里的红绸未褪去,窗上喜字还新。
歇息后,如兰与莫晦并肩躺在她昔日闺房里,回忆着相识的点点滴滴。
“官人,你还记得第一次见面吗?”如兰从抽屉里拿出珍藏的枯花瓣和蔫巴的枝条,“当时我气你笑话我没文采,气得不行。但第二次你见我抱着青栀不好拿,给我用枝条编带,我觉得你人还不错。”
莫晦接过那己经干枯的枝条,配合着她夸张说道,“我冤枉啊,娘子!我只是觉得当时盛家姑娘率真可爱,与寻常闺秀不同。”
如兰脸一红,"后来我就有点喜欢你,可我文采不好,我西姐姐曾经还笑话我是连孔孟都分不清的人,我就想多读些书好同你说说话。”
“然后娘子多数看的书还是戏文...”莫晦揶揄道。
如兰惊呼,“你怎么知道的!”
莫晦替她顺了顺头发,笑道,“刚才娘子沐浴时叫我帮忙拿衣服,我不小心将珠钗扫落在地。我寻到床边一掀开,发现底下别有洞天。”说完从床底抽出几本书来,还有那本翘边的律令。
如兰双颊飞霞,因为头埋进锦被,所以声如蚊子,“那时...我总想看戏文里的才子佳人都是怎么相识相熟的,便偷偷买来学着...”她忽然抬头,“谁知越看越上瘾,柜里都塞不下了,又几次被母亲抓到我看闲书,后来买得多到连喜鹊都遮掩不住,我就自己悄悄塞床底了。若刚才是母亲掀开看到,怕是要气得昏过去。"
“可这本律令.…..”莫晦噙着促狭的笑意。
如兰顿时慌了,急急捂住他的嘴,“不许再说了!你当时就是故意的,现在还要拿出来笑话我。”
“娘子可知?”他顺了顺她乱发,“那日在书庄,你抱着本律令强撑门面的模样,叫人看了既想逗弄,又忍不住要护在怀里。”
如兰闻言羞恼,攥拳捶他胸膛,却被他顺势将手包裹在掌心,他低头吻了吻她泛红的指尖,“现得知你为了我,勉强自己看不喜欢的书,我这心里五味杂陈,那些艰涩典籍由我苦读就行,我喜欢你,只因为你是你,若你非要问我原因,便是你的活泼坦率,便是一见钟情,娘子不必为我而改变,这一生,你只管做最真实的自己,我誓要全心全意爱护你,爱护我的妻。”
烛影摇曳中,他的柔情愈发深邃,如兰一怔,鼻尖忽然发酸,泪珠不自觉滑落。
他将她往怀里带了带,下颌轻抵她的发顶,“不哭了……若真要学律令,往后我慢慢教你就是。”
如兰被逗得破涕为笑,转而仰首,缓缓吻上他的唇,如蝶恋花般沾落瞬起,短暂却缠绵。
夜风随意翻动手中的书,停留后,书页一角有行醒目的小字,莫晦余光瞥见这娟秀小楷,低笑一声,将怀中人搂得更紧,喉结滚动着念出这句诗。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如兰羞极要去抢,却被他扣住手腕按在锦枕上,“原来...”鼻尖蹭着她发烫的脸颊,声音轻得似叹息,“原来我的如兰早把律令读成了情笺。”
随后解开了她的小衣……
男人途中从矮桌上拿过绣有并蒂桃花的手帕,“别......”如兰的娇哭戛然而止,可承载着姐妹情谊的帕子终是拭过自己泪痕交错的粉腮。
桃花沾了泪水,愈发显得鲜活,她就愈发羞愤,被男人吞下的呜咽声里混进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窗外的鸟雀忽啼几声,听,竟是去年那对黄鹂,仿佛在说两情相悦者,当以余生为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