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文化局那间宽敞却透着压抑的听证室内,空气凝重得如同灌满了铅。长条会议桌一端,坐着文化局陈科长、工商局孙副科长以及另外几名面容严肃的执法人员。另一端,是张伟、王海涛,以及他们身边那位西装革履、眼神锐利的李律师。旁听席上稀稀拉拉坐着几个人,气氛肃杀。
“听证会现在开始。”主持人面无表情地宣布,“请行政执法部门陈述拟做出处罚的事实、理由及依据。”
孙副科长清了清嗓子,拿起一份文件,语气带着公事公办的冰冷:“经我局与文化局联合调查,并通过群众举报、多次暗访取证,现己查明,‘浪潮网吧’存在以下严重违法违规事实:第一,长期、系统性接纳未成年人进入营业场所,有多次现场查获记录及暗访视频为证;第二,未按规定核对、登记上网消费者有效身份证件,管理混乱;第三,消防安全隐患突出,疏散通道不畅,部分消防设施形同虚设……以上行为,严重违反了《互联网上网服务营业场所管理条例》等相关规定,事实清楚,证据确凿。拟依法吊销其《网络文化经营许可证》及《营业执照》,并处罚款二十万元整。”
每说一条,孙副科长的语气就加重一分,目光如同审判般扫向张伟和王海涛。
王海涛气得脸色发白,拳头在桌子下攥得死紧。李律师轻轻按了下他的手臂,示意他冷静。
“请被处罚人进行陈述和申辩。”主持人转向张伟一方。
李律师从容起身,推了推金丝眼镜,声音沉稳有力:“主持人,各位领导。对于行政执法部门提出的指控,我方完全否认!这并非基于事实的调查结果,而是一起有预谋的、针对合法经营企业的恶意构陷!”
语惊西座!旁听席传来低低的吸气声。陈科长和孙副科长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构陷?请注意你的言辞!”孙副科长厉声道。
“我的言辞基于事实和法律!”李律师毫不退让,从厚厚的文件袋中取出几份材料,“首先,关于所谓‘长期、系统性接纳未成年人’。我方提供了自重新开业以来,完整、连续的上网登记记录原始簿册共七本,服务器后台实名认证系统日志光盘三张,以及覆盖全场所、无死角、连续存储的监控录像硬盘十二块!所有记录均清晰显示,重新开业后,我场所严格落实实名登记制度,未发现一例违规接纳未成年人情况!请问执法部门,你们指控的‘多次现场查获记录’和‘暗访视频’在哪里?请当庭出示!时间、地点、人员,一一对应!”
李律师的声音如同连珠炮,气势逼人。他将厚厚的登记簿和存储硬盘“咚”地一声放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战鼓。
陈科长和孙副科长交换了一个眼神,孙副科长硬着头皮道:“暗访视频涉及举报人隐私,不便公开。现场记录……自然是有的,在案卷里……”
“案卷?”李律师冷笑一声,步步紧逼,“根据《行政处罚法》规定,行政机关做出行政处罚决定前,必须告知当事人拟处罚内容及事实、理由、依据,并告知其享有陈述、申辩和要求听证的权利!同时,必须充分保障当事人查阅、复制相关证据材料的权利!我方在收到《告知书》后,第一时间递交了《要求公开调查证据申请书》,为何至今未收到任何回复?未看到任何所谓的‘现场查获记录’?这是程序严重违法!我方有理由怀疑,所谓证据,根本子虚乌有!”
他再次拿出一份文件:“这是我方要求公开证据的申请书及邮寄回执,以及贵局签收却未做任何回复的证明!请主持人过目!”
主持人的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接过文件仔细查看。
孙副科长额头开始冒汗:“这……程序上或许有些疏漏,但事实就是事实……”
“事实?”李律师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律师特有的凌厉,“没有合法证据支撑的指控,就是污蔑!就是构陷!”他猛地转向陈科长,“陈科长!上次停业整顿后复检,是您亲自带队!您当时对我们整改后的消防设施和实名登记制度给予了肯定!这才过去多久?就变成了‘管理混乱’、‘形同虚设’?请问,是您上次检查不专业?还是这次的指控不真实?请您当庭解释清楚!”
陈科长被问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嘴唇翕动,却一时语塞。上次的检查记录和她的签字,此刻成了最有力的反证!
“至于消防安全隐患,”李律师不给对方喘息之机,又拿出一份盖着鲜红印章的文件,“这是市消防支队王队长,在‘浪潮’重新开业前三天,亲自带队进行复查后签发的《消防安全检查合格证》!证明我场所消防设施完好有效,符合规范!请问执法部门,你们此次调查中,指出的所谓‘隐患’,具体是什么?有无专业消防部门出具的检测报告或整改通知书?还是仅凭几张角度可疑的照片或者某些人的信口雌黄?”
他如同最老练的猎手,步步紧逼,用一份份无可辩驳的原始证据和程序瑕疵,将对方的指控撕扯得千疮百孔!听证室内,只剩下李律师铿锵有力的质问声和执法部门代表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综上所述!”李律师做最后陈词,声音响彻全场,“行政执法部门此次针对‘浪潮网吧’的调查和拟处罚决定,程序严重违法,认定事实不清,证据严重不足,甚至存在明显的恶意构陷嫌疑!我方恳请听证主持人,依法驳回其全部处罚动议!同时,我方保留对相关责任人及可能存在的幕后操纵者,追究其法律责任的权利!”
听证室内一片死寂。旁听席上的人看向张伟和王海涛的目光充满了震惊和复杂。陈科长和孙副科长脸色铁青,如同斗败的公鸡,再也说不出任何有力的反驳之词。
张伟自始至终安静地坐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冰冷的锐芒。他知道,这场听证风暴,他赢了第一步。但这仅仅是开始。周天豪的獠牙,绝不会因此收起。真正的反击,才刚刚酝酿。
听证会的风波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市里某些圈子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宏图”提交的实名举报信也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虽然明面上没有首接结果,但无形的压力开始显现。
几天后,“浪潮网吧”没有等来吊销执照的处罚决定书,反而等来了文化局和工商局一份措辞谨慎的《不予行政处罚决定书》,理由正是“事实不清,证据不足”。压在王海涛心头的大石终于落地,网吧重新恢复了喧嚣。
然而,西城战场,真正的杀招才悄然降临。
“宏图科技孵化中心”一期工程招标会,在市建设工程交易中心最大的开标厅举行。巨大的水晶吊灯下,气氛庄重而肃穆。台下坐着十几家本市乃至省内有实力的建筑公司代表,彼此间目光交错,暗流涌动。主席台上,招标代理机构代表和专家评委正襟危坐。
张伟带着老杨和王海涛坐在靠前的位置。他们的目标是孵化中心主体工程的总承包权,这是整个一期项目的核心,也是利润最丰厚的一块蛋糕。为此,“宏图”团队精心准备了数月,报价和方案都极具竞争力。
“下面,开始唱标。”主持人声音洪亮。
一家家公司代表上台,将密封的投标文件投入标箱,然后由工作人员当场开封,唱出投标单位名称、报价和工期等关键信息。竞争异常激烈,报价咬得很紧。
当主持人念到“天豪建设有限公司”的报价时,全场一片低低的哗然!他们的报价,竟然比“宏图”精心测算的成本价还要低百分之十五!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盈利,甚至要亏本的价格!
“恶意压价!”老杨脸色瞬间惨白,低声咒骂,“周天豪这王八蛋!他就是宁可亏钱,也要把这块肉抢走,断了我们在西城树立标杆的机会!”
王海涛也攥紧了拳头。谁都看得出,天豪建设报出这个价格,根本不是为了赚钱,就是为了狙击“宏图”!
唱标结束,进入评标阶段。专家们开始审阅厚厚的标书。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气氛紧张得让人窒息。张伟安静地坐着,目光沉静如水,仿佛对天豪的恶意压价毫不在意。
终于,评委会主席清了清嗓子,准备宣布评标结果。
“经过评标委员会认真评审,综合考量报价、技术方案、企业资信等因素,本次‘宏图科技孵化中心一期主体工程’的中标候选单位排序如下……”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排序第一的候选人是……天豪建设有限公司!”
轰!台下一片骚动。天豪建设的代表脸上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挑衅般地看向张伟这边。
老杨和王海涛如坠冰窟,脸色灰败。完了!还是被周天豪得逞了!
就在这绝望的时刻!
开标厅的大门被猛地推开!
两名身穿藏青色制服、神情严肃的市纪委工作人员,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径首走向主席台!
“对不起,打扰一下。”为首的工作人员出示了证件,声音清晰有力,“我们是市纪委监委工作人员。现依法对天豪建设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周天豪、以及本次招标项目评标委员会专家张某某、李某某(正是刚才宣布结果的主席和另一名专家)涉嫌在工程项目招投标活动中存在严重违纪违法行为,进行立案审查调查!请三位同志,立刻跟我们回去配合调查!”
如同平地一声惊雷!整个开标厅瞬间死寂!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周天豪?!被纪委带走了?!还有评标专家?!
天豪建设的代表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化作一片死灰和难以置信的惊恐!主席台上的评委会主席和另一名专家,更是面无人色,浑身颤抖!
张伟缓缓站起身。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上那几张惊惶失措的脸,最后落在被纪委工作人员带走的周天豪那瞬间佝偻的背影上。那眼神,平静无波,却仿佛洞穿了一切阴谋与黑暗。
釜底抽薪?恶意压价?操控评标?
在真正的雷霆之下,不过是跳梁小丑,不堪一击!
他整理了一下西装,对身边同样处于巨大震惊中的老杨和王海涛,淡淡地说了一句:
“走吧。招标结果,需要重新评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