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王府管事那不容置疑的目光，像两道冰冷的探针，刺得林小强头皮发麻。桌上那瓶小巧精致的青瓷瓶，散发着淡淡的药香，仿佛是王二狗唯一的生机；而管事那句“务必请到”和锐利的眼神，则代表着不容抗拒的王府威压，是悬在他头顶的利剑。
草席上，王二狗的身体又一次剧烈地抽搐起来，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嗬嗬声，皮肤下暗红的血管贲张凸起，如同扭曲的蚯蚓，触目惊心。“仙汤”反噬的恐怖力量，正在疯狂透支他仅存的生命力。
“神使大人……”村民们看着林小强，眼神里充满了无助和祈求，又带着对王府权势的天然畏惧。
时间仿佛凝固。每一秒的流逝，都像在王二狗的生命线上刻下一道更深的伤痕。林小强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去王府？前途未卜，凶险难测，王二狗怎么办？不去？王府的怒火，绝不是张麻子之流可比！整个村子都可能被碾为齑粉！王二狗……同样保不住！
绝望的冰冷和愤怒的灼热在他胸中激烈冲撞。这操蛋的洪武世界！这吃人的权力游戏！
“药！”林小强猛地抬头，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把药给他用上！快！”
他指着桌上那个青瓷瓶，对离得最近的一个村民吼道。那村民如梦初醒，赶紧抓起药瓶，拔开塞子，一股更浓郁的药香弥漫开来。瓶里是细腻的白色药粉。村民小心翼翼地将药粉撒在王二狗最深的几处伤口上，尤其是胸前那片混着“仙汤”粉末的血污处。
药粉似乎真的有些效果。撒上不久，伤口渗血的速度明显减缓了一些，王二狗剧烈抽搐的频率似乎也降低了一点，虽然依旧昏迷，但呼吸似乎平稳了那么一丝丝。王府秘药，果然不同凡响！
看到这一幕，林小强心中稍定。他深吸一口气，转向那位静立等待、眼神锐利的王府管事。
“管事的，”林小强努力挺首腰板，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声音尽量平静，“本童子可以跟你走。但，我有条件！”
管事眉头微挑，似乎有些意外这个“仙师”还敢提条件，但他并未动怒，只是淡淡道：“仙师请讲。”
“第一！”林小强竖起一根手指，指向草席上的王二狗，“此人乃本童子座下护法童子，为诛杀妖熊重伤至此！本童子离开期间，他必须得到最好的照顾！用最好的药！若他有个三长两短……”他目光陡然变得凌厉，带着一丝不顾一切的疯狂，“本童子纵有通天彻地之能，也必叫这村子……鸡犬不留！说到做到！”
这赤裸裸的威胁，带着神棍特有的蛮横无理，配合着他刚刚“诛杀妖熊”的“神迹”，竟让那管事眼神微微一凝，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公子爱才，自不会亏待有功之人。此人，我会安排。”
“第二！”林小强竖起第二根手指，“本童子需要沐浴更衣！诛杀妖熊，沾染污秽，岂能以此等仪容面见贵人？有损王府威仪！”
这个要求合情合理，管事脸色稍缓：“可。村中若有清水，仙师请自便。”他显然不想在这里多待。
“第三！”林小强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本童子法驾降临，岂能徒步前往王府？备轿！最稳的轿子！本童子要静心凝神，沟通天地，为面见贵人祈福！”
要求坐轿？管事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古怪的神色，看着林小强身上那件沾满血污泥垢的粗布褂子，再看看这破败的村子，上哪找轿子？但想到公子对“奇人异士”的执着，他最终还是忍了下来，对着身后一个随从低语几句。那随从立刻翻身上马，朝着来路疾驰而去，显然是去附近镇上找轿子了。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林小强在村民用仅存的一点“净水”（浑浊度降低版）和一件勉强凑合出来的干净粗布衣的帮助下，草草冲洗了身上的血污泥垢，换上了衣服。他看着镜中（一块磨光的铜片）那张依旧年轻、却写满了疲惫和风霜的脸，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那个送外卖的林小强，可能真的回不去了。
王二狗在王府秘药的作用下，状态似乎稳定了一些，虽然依旧昏迷，但抽搐停止了，呼吸也平稳了许多。这让林小强稍微安心。他最后看了一眼草席上脸色惨白的少年，低声对守在旁边的村民嘱咐了几句，便在那管事越来越不耐烦的目光催促下，走出了土屋。
村口，一顶由附近镇上紧急征调来的、半新不旧的青布小轿己经停在那里，两个精壮的轿夫垂手侍立。这大概是附近能找到最好的“座驾”了。
林小强深吸一口气，在村民们敬畏、担忧、复杂的目光注视下，努力维持着“仙师”的仪态，迈着有些僵硬的步子，坐进了轿子。轿帘放下，隔绝了外界的光线，也隔绝了那个他刚刚挣扎求生、留下牵挂的破败村庄。
“起轿！”管事一声令下。
轿子晃晃悠悠地抬了起来，开始移动。起初是坑洼不平的土路，颠簸得林小强差点把隔夜（如果他有隔夜饭的话）都吐出来。他死死抓住轿厢边缘，努力适应着这原始的交通工具。渐渐地，道路似乎变得平坦了一些，轿子的晃动也规律起来。
林小强靠在轿壁上，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疲惫和后怕。诛杀妖熊的惊险，张麻子的构陷，王府的强征……这一天一夜的经历，比他过去二十多年加起来都刺激百倍！他拿出怀里那支Zippo打火机，金属外壳依旧温热，火石滚轮处能摸到细微的变形。他尝试着轻轻一搓滚轮。
“嚓……”只有微弱的火星迸溅，连一丝火苗都没能升起。燃料……彻底耗尽了。
林小强的心猛地一沉。他最大的依仗，彻底变成了一个金属疙瘩。从现在起，他只能靠那张“神使”的虎皮和随机应变的嘴皮子，在这深不可测的王府权力场里周旋了。
不知过了多久，轿子外的喧嚣声渐渐大了起来。人声、车马声、叫卖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不同于乡村死寂的、充满烟火气的嘈杂。林小强悄悄掀开轿帘一角向外望去。
夕阳的余晖洒在巍峨的城墙上，青灰色的巨大条石垒砌出令人窒息的宏伟轮廓。城门口人流如织，穿着各色服饰的百姓、商人、挑夫、士兵川流不息，高大的城门上方，两个铁画银钩的大字在落日映照下熠熠生辉——应天！
大明都城，南京！
林小强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他终于来到了这个时代的权力中心！轿子穿过厚重的城门洞，城内的景象更是让他这个现代人目瞪口呆！宽阔的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旗幡招展，行人摩肩接踵，车水马龙。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物的香气、汗味、牲口味、还有不知名香料的混合气息。雕梁画栋的楼阁、气派的府邸、衣着光鲜的行人……无不彰显着帝都的繁华与气度。
然而，在这繁华的表象之下，林小强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异样。街道上巡逻的兵丁明显增多，眼神警惕地扫视着人群。一些看似普通的行人，步履匆匆，眼神闪烁，似乎在刻意回避着什么。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抑和紧张感。这就是洪武大帝朱元璋统治下的应天府？繁华锦绣之下，暗流汹涌！
轿子没有在繁华的主街停留，而是七拐八绕，转入了一条相对清净、但两侧府邸明显更加高大威严的街道。最终，在一座气派非凡、朱门高墙的府邸前停了下来。门楣上悬挂着巨大的匾额，上面是三个鎏金大字——秦王府！
管事率先下马，对着守门的王府侍卫亮出腰牌。沉重的朱红大门缓缓开启，露出里面深邃的庭院和影壁。
“仙师，请下轿。公子己在‘揽星阁’等候多时。”管事的声音在轿外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
林小强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依旧显得寒酸的粗布衣，努力压下心中的忐忑和一丝对未知的恐惧，掀开轿帘，踏上了王府门前那光滑如镜的青石台阶。
王府门内，一股浓郁的、混合着名贵木料、香料和淡淡脂粉气的富贵气息扑面而来。庭院深深，回廊曲折，假山流水，雕梁画栋，处处彰显着皇家的威严与奢华。几个穿着锦袍、面容精干的仆役垂手侍立，眼神却像探照灯一样，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穿着粗布衣、风尘仆仆、被管事亲自领进来的“仙师”。
林小强跟在管事身后，穿过一道道月亮门，走过长长的回廊。王府的深广和等级森严让他感到窒息。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误入巨人宫殿的蚂蚁。
终于，管事在一座临水而建、飞檐翘角、灯火通明的精致楼阁前停下脚步。楼阁匾额上书“揽星阁”三字。楼内隐约传来丝竹管弦之声和少年人肆意的谈笑。
“公子，人己带到。”管事躬身，对着阁内朗声道。
阁内的谈笑声戛然而止。一个带着明显少年意气、却又刻意模仿老成腔调的声音响起，充满了好奇和迫不及待：
“哦？快请！快请进来！让小王瞧瞧，这位能引雷火、诛杀妖熊的‘林仙师’，到底是何等风采！”
管事侧身，对林小强做了个“请”的手势，眼神示意他进去。
林小强看着那灯火通明、如同巨兽之口的阁门，心脏提到了嗓子眼。里面等着他的，是好奇？是试探？是招揽？还是……更深的陷阱？他怀里那支彻底报废的打火机，似乎又变得滚烫起来。他最后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仙风道骨”的表情（实则僵硬无比），抬脚，迈过了那道高高的门槛。
刚一进门，还没来得及看清阁内情形，一个身影就风风火火地冲到了他面前！那是一个穿着明黄色团龙常服、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面容尚显稚嫩，但眉眼间带着一股骄纵之气，正是秦王朱樉的庶子——朱十三！
朱十三围着林小强转了两圈，像打量一件稀罕物，嘴里啧啧有声：“咦？就这？仙师？看着也不像三头六臂啊？”他忽然凑近，鼻子使劲嗅了嗅，然后皱起眉头，一脸嫌弃地指着林小强身上那件刚换的、却依旧带着淡淡汗味和药味的粗布衣，语出惊人：
“喂！仙师！你这‘仙体’怎么一股……呃，茅坑味儿？还有股药渣子气？你该不会掉粪坑里刚爬出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