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麻子那尖利刻薄、带着报复快意的吼声,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透破败的土屋门板:“里面的妖人听着!速速束手就擒!否则,格杀勿论!”
屋内的空气瞬间凝固。村民们脸上的劫后余喜瞬间化为死灰般的绝望,惊恐地看向林小强,又看向草席上气若游丝、身体不时抽搐的王二狗。屋外,火把的光影在门缝窗棂间剧烈晃动,刀剑碰撞的金属摩擦声、兵丁粗重的呼喝声清晰可闻,小小的土屋如同怒涛中的孤舟,随时会被碾碎。
林小强的心沉到了冰点。前有重伤垂危、被“仙汤”反噬折磨的王二狗,后有虎视眈眈、携官威复仇而来的张麻子!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他淹没。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怀里那支滚烫变形、燃料几乎耗尽的Zippo打火机,指尖传来金属的冰凉触感,却带不来一丝安全感。
束手就擒?以张麻子睚眦必报的性格,加上他“妖人”、“驱使妖熊”的罪名,被抓走的下场绝对比掉粪坑惨一万倍!反抗?就凭屋里这些吓破胆的村民和自己这把快报废的打火机?给官兵表演个“神火点天灯”然后被乱刀砍死吗?
“神……神使大人……怎么办?”领头汉子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带着哭腔。
林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在绝境中疯狂运转。硬拼是死路一条,投降也是死路一条,唯一的生机……在于“谈”!他必须抓住张麻子贪婪和恐惧的心理!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甚至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嘲讽:“张麻子!本童子就在此!你若有胆,就进来拿人!看看是本童子的‘引雷神火令’先烧了你,还是你那些酒囊饭袋的兵丁能快过九天雷火!”
他一边说,一边给靠门的村民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小心开门,同时自己悄悄挪到王二狗躺着的草席旁,用身体挡住。他需要制造一种“我随时能同归于尽”的假象。
门被小心翼翼地拉开一条缝。屋外,十几个穿着号衣、挎着腰刀、举着火把的兵丁,在张麻子的带领下,将门口堵得水泄不通。张麻子站在最前面,脸上带着大仇得报的狞笑,但三角眼里依旧残留着一丝对“神火”的忌惮。他看到屋内的林小强,以及林小强身后草席上血肉模糊的王二狗,眼神更加怨毒。
“妖人!死到临头还敢嘴硬!你那点妖火,唬得了愚民,唬不了朝廷王法!”张麻子色厉内荏地吼道,身体却下意识地往后缩了半步,“你纵妖熊行凶,证据确凿!这满地的血,这……”他指着草席上的王二狗,“这就是被你妖法反噬的活证!还不快……”
“纵妖熊行凶?”林小强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震怒,“张麻子!你眼瞎了吗?!睁开你的狗眼看看外面!”
他猛地一指门外,对着所有兵丁和村民,声音洪亮,充满了悲愤和控诉:“那巨熊肆虐山林,伤人害命!本童子怜惜黎民,甘冒奇险,引动九天雷火,诛杀妖熊!为民除害!尔等不来褒奖除害之功,反倒听信这贪赃枉法、鱼肉乡里的张麻子一面之词,污蔑本童子是妖人?!尔等对得起身上这身官皮吗?对得起洪武皇帝陛下颁下《大诰》、惩恶扬善的圣意吗?!”
这一番话,义正词严,首接把“妖人”的帽子反扣到了张麻子头上,还扯上了朱元璋的《大诰》大旗!门口的兵丁们面面相觑,气势明显一滞。他们都是附近卫所的普通军户,被张麻子以“捉拿妖人”的名义临时拉来的,对具体情况并不清楚。此刻听林小强这么一说,再看看屋内那惨烈的景象(王二狗的伤)和屋外远处隐约飘来的焦糊味(熊尸),心里不由得犯起了嘀咕。
张麻子脸色铁青,气得浑身发抖:“胡说!你……你血口喷人!那熊尸分明是你妖法驱使……”
“妖法驱使?”林小强冷笑一声,指着张麻子,“本童子驱使妖熊把自己打成这样?驱使妖熊撞断树木,留下满山痕迹?驱使妖熊最后被雷火焚身,化作焦炭?!”他越说声音越大,气势越足,“张麻子!你三番五次构陷本童子,无非是嫉恨本童子揭穿你盘剥乡里、克扣赈济的恶行!你想杀人灭口!本童子告诉你,举头三尺有神明!洪武皇帝陛下,明察秋毫!你这等蠹虫,迟早要上那剥皮亭!”
“剥皮亭”三个字一出,张麻子浑身剧震,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朱元璋对贪官的酷烈手段,是悬在所有官吏头顶的利剑!林小强当众点破他克扣赈济(这是实情),还诅咒他上剥皮亭,这比什么妖法都让他恐惧!
“你……你……”张麻子指着林小强,手指哆嗦着,话都说不利索了。
林小强抓住机会,语气一转,带着一丝悲悯和施舍:“不过!本童子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念在尔等也是受这奸人蒙蔽!只要尔等速速退去,将这欺压良善的张麻子拿下,扭送官府!本童子可既往不咎!甚至……”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那些眼神动摇的兵丁,抛出了最后的诱饵:“……本童子诛杀的那头妖熊,其尸骸尚在林中!此熊皮虽略有焦损,但筋骨犹存,熊胆、熊掌皆是难得的宝药!尔等为民除害,奔波辛苦,这些‘妖物’遗骸,便算作尔等的辛苦钱!本童子分文不取!”
“熊掌?熊胆?”
“还有熊皮?!那可是值大钱的!”
“妖物遗骸……神使大人赏赐的?”
兵丁们的眼睛瞬间亮了!他们当兵吃粮,俸禄微薄,谁不知道熊掌熊胆是富贵人家趋之若鹜的珍品?价值不菲!刚才被林小强气势和《大诰》吓住的犹豫,瞬间被巨大的利益诱惑冲垮!
“张里长……这……”一个为首的兵丁小头目,眼神闪烁地看向面如死灰的张麻子。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张麻子惊恐地后退,“别听这妖人胡说!他是想……”
“拿下!”那小头目眼神一厉,猛地挥手!几个兵丁如狼似虎地扑上去,瞬间将尖叫挣扎的张麻子反剪双臂,捆了个结结实实!
“神使大人英明!小的们一时糊涂,被这奸人蒙蔽!这就将这狗贼扭送县衙治罪!”小头目对着林小强抱拳行礼,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那妖熊遗骸……”
“就在北边老林子深处,循着焦糊味便能找到。”林小强暗自松了口气,面上依旧淡然,“去吧,莫要再扰了本童子清修,救治伤者。”
“是是是!多谢神使大人恩典!小的们告退!”兵丁们押着破口大骂的张麻子,兴高采烈地举着火把,朝着焦糊味传来的方向蜂拥而去。一场灭顶之灾,竟被林小强一番恐吓加利诱,硬生生化解于无形!
村民们看着官兵退去,再看向林小强的眼神,己经不只是敬畏,简首如同看活神仙!
危机暂时解除,但林小强的心没有丝毫轻松。他立刻扑到王二狗身边。少年依旧昏迷,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身体还在间歇性地抽搐,每一次抽搐都牵动着那些恐怖的伤口,渗出暗红的血水。更让林小强心惊的是,王二狗的皮肤下,血管似乎在不正常地贲张凸起,颜色也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仿佛有什么狂暴的力量在他脆弱的血管里奔流冲撞!“仙汤”的反噬,显然在加剧!
“二狗!撑住!”林小强声音发颤,用仅剩的干净布条沾着盐水,徒劳地擦拭着他滚烫的额头。他束手无策!在这个缺医少药的时代,王二狗的伤加上这诡异的反噬,几乎是必死之局!
“神使大人……二狗他……”村民们围上来,看着王二狗可怕的状态,都露出不忍和绝望的神色。
就在这时,村口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清脆的马蹄声!紧接着,一个穿着青色绸缎劲装、腰间挎刀、气度明显不同于普通村民或兵丁的年轻男子,策马疾驰而来,在土屋前勒住缰绳。骏马长嘶,前蹄扬起,带起一片尘土。
年轻男子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他目光锐利如鹰,迅速扫过一片狼藉的村子和聚集在土屋前惊魂未定的村民,最后,他的视线精准地落在了门口的林小强身上,以及他身后草席上那个生死不知的少年。
年轻男子微微皱眉,似乎对眼前这混乱血腥的景象有些意外,但他没有多问,只是上前一步,对着林小强抱拳,声音清朗,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公事公办口吻:
“阁下可是那位能引雷火、诛杀妖熊的‘林仙师’?在下秦王府管事,奉十三公子之命,特来相请仙师入府一叙!有要事相商!”
秦王府?十三公子?林小强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刚用熊尸打发走一波官兵,怎么又招来了王府的人?而且点名要他这个“仙师”?是福?是祸?王二狗命悬一线,他哪有心思去什么王府“一叙”?!
年轻管事似乎看出了林小强的迟疑和屋内的惨状,他目光扫过草席上的王二狗,眉头皱得更紧,但语气依旧不容拒绝:“仙师,公子有令,务必请到!至于这位小兄弟……”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精致的青瓷瓶,“此乃王府秘制金疮药,对外伤颇有奇效。可暂缓其伤势。事不宜迟,请仙师即刻随我动身!”
他把青瓷瓶放在门边的破桌上,眼神锐利地盯着林小强,等待着他的答复。
一边是命悬一线、因他而重伤的王二狗,一边是权势滔天、不容拒绝的王府征召。林小强看着桌上那瓶可能救命的金疮药,又看看草席上气息奄奄的少年,最后看向王府管事那不容置疑的眼神,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两难抉择。这洪武地狱,从不给他喘息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