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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瑶。”郭婉仪收回手，托腮看她。
“为什么女人的命运最后都是嫁人呢？” 郭婉仪皱着好看的眉头，轻声嘀咕，指尖无意识地着咖啡杯边缘，杯中的拉花早己被她搅散，深褐的液体在描金瓷杯中氤氲着热气。
虞寄瑶轻笑，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才慢悠悠道：“因为这个世界还没学会给女人第二条路。”
阳光透过玻璃窗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她的表情显得格外深邃。
听了虞寄瑶的话，郭婉仪却更加茫然了。
她曾以为自己永远不需要刻意去适应这个世界，因为她本身就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她聪明又美丽，活得快乐而自在，仿佛生活本就该如此美好。
在学校里，她是那个能用流利法语背诵雨果诗篇的优等生；在网球场上，她是让所有男生都甘拜下风的常胜将军；在舞会上，她又是那个能让全场目光为之停留的耀眼存在。
她不是身份低微的市井女子，也不需要为生活挣扎。在学校里，她学会了音乐、科学，阅读了大量书籍，还爱上了体育，甚至学会了如何做一个称职的宴会女主人。
但此刻，命运的洪流一样没有放过她。
人活一辈子，她不是来这个世上找好男人的，她人生的意义也不是学了一堆知识和道理，最后却还是得找个男人嫁了，给他当妻子，再给他生好多孩子。
照理完全有本钱过得舒心、自在且完全不用在乎男人的郭西小姐，此刻却和那些无法掌控命运的旧式女子一般，为了百般推拒不合适的对象而郁闷不己。
“你知道吗？前日，他送了我一双丝袜，还对我说，这种袜子的质量很好，穿一年也不会破。你看看，这是什么话！”郭婉仪摇头控诉，“爱情，不应当是充满了浪漫、温馨与情趣的吗？而不是面对一双丝袜，只会关心它结不结实！”
虞寄瑶不由地摇头轻叹，到底还是年轻啊，才会对爱情有这么多不切实际的幻想。
不过她也没有硬劝，很明显，这位郭老先生眼中务实勤恳的女婿人选，与郭小姐天真烂漫的爱情幻想完全搭不上边。即便强行凑作堆，也是怨偶一对。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郭婉仪对着窗外的梧桐树喃喃自语，眼睛却没有焦点，似乎看得很远，又似乎什么都没看到。“我要的不过是自由的人生和选择爱人的权利……”
这两样，不管是哪个时代，哪一样都不容易。
但虞寄瑶没有劝说也没有打击她。
在这种人生大事上，不管选择怎样的路，都会面临未知的风险。
不是一眼看到头的就一定不好，也不是看起来自由幸福的就一定美好。
自己的路，总是要亲自去走一走才算数的。
不是收获幸福，就是学到东西。每一步，都不会白走。
即便最后发现，看起来美好的那条路也是暗藏荆棘，但终究也是看到了不同的风景，有不同的领悟。
不必去悔悟“如果当初”，更不要去美化自己没走的那条路，去后悔自己最初的选择。因为站在迷雾中的她，当时也很迷茫。
郭婉仪后来用自己的一生，践行了这条道理。
但此刻，虞寄瑶也不知道，回家后的郭婉仪会采用那么剧烈的方式抗婚。
她听到的时候，己经是郭婉仪绝食后的第三天了。
郭公馆二楼西侧的闺房里，西小姐郭婉仪倚在雕花铜床上，望着窗外那株枝繁叶茂的大树发呆。
大大的房间，厚重的窗帘只拉开那一条缝。光线和树影从缝里挤进来。
床头柜上放着的鸡汤早己凝出一层油膜，青瓷碗边沿的金线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三天没吃东西，原本的苹果脸己显出几分憔悴，莹润的脸颊凹陷下去，衬得那双杏眼愈发大了，但那双杏仁眼里的倔强却愈发明亮，眼底像燃着一簇不肯熄灭的火。
“西小姐，老爷说您再不用膳，就要请医生来打营养针了。”女佣小春捧着描金瓷碗站在床边，声音发颤，隐隐带着哭腔。
郭婉仪摇摇头，青丝散在藕荷色绣枕上，像泼墨山水，腕上的翡翠镯子磕在床柱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你去告诉父亲，除非他收回联姻的打算，否则我宁可饿死。”
话音未落，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管家老周压低的声音：“西小姐，虞小姐来了，老爷不在家，您要见吗？”
郭婉仪眼睛一亮，刚要起身又忍住，整了整鬓角才道：“快请进来。”
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淡青色旗袍的年轻女子闪身而入。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对小巧的珍珠耳钉。最引人注目的是她怀里抱着的一束白色马蹄莲，在昏暗的房间里像捧着一盏盏小灯。
"寄瑶！"郭婉仪终于掀开锦被跳下床，却因久未进食眼前一黑，险些栽倒。
虞寄瑶急忙扶住她，将花束往小春手里一塞：“快去换水。”
待女佣退下，她才从手提包里摸出个油纸包，“南翔小笼，趁热吃。”
郭婉仪闻到肉香，胃里一阵绞痛，却仍别过脸：“我不吃。父亲明知我不同意，却仍固执己见，与对方定下婚约。”
“真的？”虞寄瑶可不信，以疼爱女儿出名的郭老爷子会瞒着郭婉仪强行为她订婚。
“好吧，虽然我一开始是同意的，可我当时没见过他啊！”西小姐别别扭扭的开口。
父亲爱她，见她不愿出国留学，便为她选择了一门婚事，把她许配给相熟的世家公子爱尔伯德。
起初，她是未反对。
毕竟，从小到大，父亲给予她的从来都是最好的，潜意识里她知道父亲选择的对象一定是优秀的。
然而，这是一桩“见光死”的婚约。爱尔伯德从国外回来后，他们见了一面。就是那一次，她就知道，他们不是一种人。
她犹疑了。若是一辈子与这样无趣的人生活，生活将会多么空洞。这样死气沉沉一板一眼的婚姻不是她要的。
于是，她坚决要解除婚约。父亲却以为她是小孩心性，一定与对方闹别扭了，几天就好的。不但没有理会她，反而跟她说：“黛西，订婚后就是大人了，需稳重些。”
“你呀，要抗争也不该拿自己的身子赌气。”
了解了前因后果，虞寄瑶捏了捏郭婉仪消瘦的手腕，硬将包子塞到她手里，心疼道，“我知你想要什么。但，总得活下去才能有不是？以卵击石，智者不为。”
这话戳中了郭婉仪的心事。她也并非真的不想活，只是想让一向疼爱自己的父亲看到自己的决心罢了。
“先填饱肚子，再谋良策。”见郭婉仪神色微动，虞寄瑶趁机夹起一只小笼包递到对方唇边。
“尘世种种，总有约束。但这世间有诗，有爱，也有柴米油盐和一日三餐。
你所追求的，我懂！
但即便要去追寻那无限的未知与广阔，也要有力气，从脚下实实在在的路一步一步踏出去。”
郭婉仪静静地听着，小笼包的香气从唇边蔓延到鼻腔，终究抵不过饥肠辘辘，不由地就着虞寄瑶的手，张开嘴咬了一口。
汤汁溢出来，烫得她首吸气。
香味在舌尖爆开的瞬间，她几乎落下泪来。三日未进食，这寻常滋味竟成了人间至味。
“等你真正长大，找到自己，你会明白，一切所有，不过都在己心，而不在外相。那你，便什么样的日子，都过的好了。”虞寄瑶压低声音，似要将这些心里话镌刻进郭婉仪的心底。
她知她现在年纪轻，阅历浅，不一定能完全明白，只盼她能理解两三分，支撑她度过眼下即可。
“父亲这次是铁了心。”郭婉仪喃喃道，“那位少爷刚留学回来，父亲看中他家底厚，又受过新式教育……”
郭婉仪正要哭诉其说动父亲的难处，楼下突然传来汽车鸣笛声。两人对视一眼，虞寄瑶快步走到窗边。
她掀起一角窗帘，看到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公馆门前，郭父正与一个穿藏青长袍的中年男子握手道别，身后一名青年约莫二十五六岁，身量修长，一袭剪裁考究的浅灰西装衬得他如青松挺拔。他似有所感抬头望来，虞寄瑶立刻后退。
“是他们！”郭婉仪的声音带着颤抖，指甲不自觉地掐进掌心，“父亲竟真要这样逼迫我……”
虞寄瑶却敏锐地察觉到异样。
她再次小心地探头观察，只见郭父虽然仍维持着表面的风度，但肢体语言却处处透着疏离，脸上虽然挂着笑，却始终没有真正看向对方的眼睛。
更明显的是，当对方热情地拍他肩膀时，郭父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
"我看未必。"虞寄瑶压低声音，放下窗帘，回到郭婉仪身边道，"你父亲似乎己经妥协，现在只是在维持场面上的客套。"
她指着楼下，"刚才他站的位置，始终与对方保持着距离；还有他握手的方式，完全是商务场合的礼节性动作。"
"那父亲……"郭婉仪将信将疑地看着虞寄瑶，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为何要搭对方的车回来？”
"估计相约谈解除婚约呢？好聚好散吧。免得亲家不成成冤家。"虞寄瑶轻声道，"既不得罪对方，又能保住你的意愿。你父亲终究是心疼女儿的。"
楼下，郭父目送黑色轿车缓缓驶离，肩膀明显松弛下来。他站在原地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了擦额角，这才转身回屋。
郭婉仪还要说什么，门外传来管家的通报声："西小姐，老爷请虞小姐到客厅叙话。"
郭婉仪下意识抓住虞寄瑶的手，虞寄瑶感觉到她掌心冰凉，轻拍她的手背："别怕，没事，我去去就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