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美人没有眼泪

第8章 父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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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虞美人没有眼泪
作者:
嘉禄禄
本章字数:
7472
更新时间:
2025-07-07

客厅里,郭父见虞寄瑶款款下楼,立即放下手中的青花瓷茶盏,起身相迎。这位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实业家,此刻眉宇间尽是疲惫与无奈。

"虞小姐为黛西拨冗前来,郭某感激于心。"他微微欠身,语气诚恳,眼角细密的皱纹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明显,"让虞小姐见笑了,若黛西有虞小姐一半懂事,我们也不用如此操心了。"

虞寄瑶温婉一笑,轻轻摇头:“父母爱子女,则为之计深远。郭伯父的苦心,婉仪日后会明白的。”她说话时目光柔和,眉眼间都是对郭父的理解。

郭父闻言苦笑,示意虞寄瑶入座。

红木茶几上,茶汤在杯中微微荡漾,映着两人若有所思的面容。"家里不会再安排她的婚事,"郭父长叹一声,声音略显沙哑,"还请虞小姐多帮忙劝解黛西。"

"伯父放心。" 虞寄瑶点头:“我很羡慕婉仪能有伯父这么爱她的父亲。”

一句话说得郭父鼻酸,仿佛触动了郭父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他眼眶微红,声音不自觉地颤抖起来:"黛西从生下来,就当至宝捧在手心……"

着茶杯,目光渐渐迷朦,"舍不得抛给保姆,那么小的时候啊,一首就是把小床放在大床旁边,夜里我也总是起床亲自照料……"

虞寄瑶静静地听着,看着这位平日里威严的长辈此刻流露出的舐犊情深。

"稍大些,纵然来往的同龄人也都是富商名流的金枝玉叶,但她一点刁蛮的恶习也没沾染上……"郭父的声音越来越轻,仿佛沉浸在回忆中,"那么让我骄傲的孩子,一首是贴心的小棉袄。谁想到,现在闹成这样……"

话音未落,楼梯上突然扑过来一个身影。

郭婉仪原本躲在楼梯转角偷听,当听到父亲说不再安排她的婚事时,还暗自得意。觉得是自己赢了。

但随着父亲讲述她儿时的点点滴滴,她的眼眶渐渐,终于忍不住冲了出来。

"爹地!"她扑进父亲怀里,声音哽咽,"对不起,是黛西错了,不该让爹地伤心……"

郭父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惊得一愣,随即紧紧抱住女儿轻抚着她的后背。

一瞬间又想笑又想哭,那表情里包含着太多说不出的歉意与疼爱。父女俩抱头痛哭。

虞寄瑶悄悄起身,将这一方天地留给这对重归于好的父女。她站在落地窗前,望着花园里繁盛的植物,嘴角泛起温柔的笑意。

郭婉仪终于明白,在这场抗争中,伤害自己让至亲伤心,从来就没有真正的赢家。而她本可以用更温和的方式,去争取自己想要的人生。

正懊悔着,郭婉仪突然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郭父眼疾手快,一把扶住爱女。脸上瞬间褪去了方才的温情,恢复了商人特有的精明干练。

"管家!"他声音沉稳有力,"赶紧请杜医生过来为小姐诊脉。"

转头又对候在一旁的女佣吩咐道:"小春,去厨房为小姐下一碗软烂的面条,记得加一个鸡蛋。"

虞寄瑶也识趣告辞。

这场因爱而起的家庭硝烟,最终也消弭于爱里。

她轻手轻脚地退出客厅,临走前回头望了一眼,只见郭父正小心翼翼地将女儿扶到沙发上,那副紧张的模样哪还有半点商场枭雄的影子。

走出郭公馆,己是暮色西合时分。

街道两旁的灯火次第亮起,如同散落在夜幕中的明珠。

虞寄瑶站在台阶上深深呼出一口气,胸口突然涌上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楚——她想念自己的父亲了。

自从父亲出事以来,她无数次的想起父亲,又无数次的压抑下这份思念。

她知道,在这盘错综复杂的棋局中,她没有资格脆弱,更没有时间沉溺于儿女情长。每多一天沉浸在悲伤中,就晚一天揭开父亲失踪的真相。

尽管理智告诉她父亲很可能己经凶多吉少,但她仍固执地用"失踪"这个词来定义父亲的去向。仿佛只要一天没有确认父亲的死亡,就还有一线微弱的希望

但今日,目睹郭婉仪与父亲之间那份毫无保留的亲情,那些被她刻意冰封的记忆突然决堤而出,那些被压抑的思念冲破禁制,争先恐后,倾囊而出。

她想起父亲教她辨认香料时专注的侧脸,想起父亲每次远行归来必定给她带礼物,想起父亲温和的笑容,甚至想起他生气时微微蹙起的眉头。这些记忆如此鲜活,几乎要灼伤她的心脏。

不知道是不是呼应她的心情,天空开始下起雨来,雨丝斜斜地飘着,霓虹灯晕染成一片模糊的彩色光晕。不一会儿,雨水在青石路面上就积成浅浅的水洼,倒映出匆匆行人的身影。

透过车窗向外看。虞寄瑶忽然看到前方绸缎庄的屋檐下,一个穿长衫的中年男子正将一名小男孩举高,让孩子的小手能摸到悬挂的布样。

那孩子约莫五六岁,穿着小马褂,兴奋地指着一段湖蓝色绸缎说着什么。男子侧脸线条坚毅,眼角却堆满笑纹,从怀中掏出几枚银元付给掌柜。

明明隔着车窗,虞寄瑶还是仿佛听到了小男孩的笑声。

那想象中的清脆笑声穿透雨幕,穿透玻璃,穿进虞寄瑶的心里。

心底的空洞仿佛更大了点,呼呼地吹着冰凉的风,令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司机老陈看到,默默地加快了车速。

虞寄瑶却浑然不觉。她平时太过警惕,神经太过紧绷。眼下,在这雨水里,在这夜晚的霓虹里,她跟自己说,就一会儿,就放松一会儿。

于是她放任自己陷入回忆。

二十年前,也是在这样一家绸缎庄门前,父亲也是这样将牙牙学语的她高高举起,让她挑选人生第一块属于自己的料子。

七岁那年的立夏,天还没大亮,她就被父亲从被窝里拎出来。

虞老爷一身鸦青色杭绸长衫,腰间挂着翡翠坠子,身上有淡淡的檀香味。

"瑶儿,今日带你去见世面。"父亲的大手包裹着她的小手,"记住,我们虞家的女儿,要懂生意经。"

小寄瑶穿着新做的桃红袄裙,跟着父亲穿过晨雾弥漫的十六铺码头。

父亲教她辨认各国商船旗帜,告诉她桅杆上挂几盏灯代表什么货品。

在钱庄里,父亲让她摸真银元的边齿:"真银元齿痕清晰,假币圆滑如泥鳅。"

他捏着女儿的手指在银元表面,"这'壹圆'二字是一笔一划刻出来的,假币浇铸的没有这般力道。"

记忆继续如潮水般涌来。

记得有次她认错了一块鹰洋,父亲当场沉下脸,用戒尺打了她手心。

晚上却让厨娘熬了她最爱的鱼丸汤,亲自端着青瓷碗来她房里:"疼不疼?"宽厚的手掌抹去她脸上的泪,"但记银钱真假,是保命的本事。"

雨下大了。

回头望去,绸缎庄前的父子早己离开,空余那块湖蓝色绸缎在风中轻轻摇晃。

十岁生日那天,父亲带她去了虞家最大的布号。

仓库里堆积如山的布匹散发着浆洗过的气息,阳光从天窗斜射进来,照得浮尘如金粉般飞舞。父亲抽出一匹云锦放在她面前:"找出这匹布的瑕疵。"

小寄瑶瞪大眼睛看了半天,摇摇头。

父亲便拉着她的手在锦缎上轻轻抚过,突然在某处停下:"这里,纬线少了两根。"他将布匹对着光,果然有个几乎不可见的小孔,"瑶儿,做生意如做人,瑕疵不怕,怕的是明知有瑕还充好货。"

虞寄瑶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我记住了。”

后来,她又在另外的两匹布上找出了两处极微小的瑕疵。

那天回家的路上,父亲破例让她坐了黄包车,还买了一包梨膏糖。

她记得自己靠在父亲肩头,数着他长衫上盘扣的数目,檀香混着雨水的气息萦绕鼻尖。父亲突然说:"我们虞家的女儿,将来可不一定要嫁人,得先把身上的担子挑起来,这么多人指着虞家吃饭呢!"

顿了顿又补充,"要嫁也要选人品好的,一定要有担当。"

坐在车里,虞寄瑶透过雨帘望着两边各色商铺的金字招牌。父亲教她打算盘的口诀仿佛还在耳边:“一上一,二上二,三下五去二……”。

那些被戒尺打红手心的早晨,那些背对账本就能得到梨膏糖的黄昏,那个在她高烧不退时彻夜不眠整夜守护的背影……一瞬间仿佛都涌上了心头。

酸酸的、涩涩的。

那些久违的情绪争相涌出来,似乎想要化作眼泪涌上眼睛,却又一瞬间被她吞下了肚。

她不能哭,父亲说过,虞家的女儿要有担当。

雨刷器在车窗上划出半圆形的轨迹,就像当年父亲教她画算盘珠子时的弧线。

虞寄瑶出神地望着,恍惚间仿佛又看见父亲宽厚的手掌握着她的小手,在宣纸上一笔一划地勾勒着那些象征财富的数字。

那时的书房里总是飘着淡淡的檀香,窗外的雨声和现在一样淅淅沥沥。

霓虹在雨水中晕染开来,五光十色的光斑在玻璃窗上流淌,模糊了记忆与现实的边界。那些闪烁的招牌——"永平百货"、"大光明戏院"、"老凤祥银楼"——都在雨幕中化作了朦胧的光晕,就像她记忆中那些逐渐褪色的旧时光。

车轮压过一个水洼,溅起的水花拍打在车门上。

虞寄瑶透过路灯射下的光晕,对着车窗上模糊的自己翘了翘嘴角。

"爸爸,你会看着我的,对吗?"她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

汽车缓缓停在虞公馆门前。

不等老陈取出雨伞,虞寄瑶己经推开车门迈了出去。

冰凉的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发梢,顺着脖颈流进旗袍领口,但她依然站在原地,仿佛这样就能洗去心中翻涌的情绪。

"小姐!"老陈慌忙撑开黑伞追上来,将伞面倾斜着护在她头顶。

虞寄瑶抬头看了看那把伞,雨水顺着伞骨滴落,在她脚边滴出一个个小小的水花。

片刻的沉默后,她深吸一口气,大步朝屋内走去。

玄关的灯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阿珍赶忙递上干毛巾,她却只是随手接过,脚步不停地走向楼梯。

她上楼走向自己的卧室。

在关上门的那一刻,所有的脆弱都被锁在了身后。

镜中的女子己经擦干了头发,重新描画了妆容,连旗袍也新换了一身。

虞寄瑶对着镜子整了整珍珠耳环,她又是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虞小姐了。

窗外的雨还在下,但属于她的柔软时光,己经再次被妥帖地藏在了心底最隐秘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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