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日落青河,锤声未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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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子,天黑了。”
一个声音从铁匠铺的角落传来。声音里带着风箱般的破响,话语被屋子里的咳嗽声截断。
陆岩没有回头。他的眼睛看着火炉里的那块铁。铁在木炭的包裹下,颜色从黑转红,又从红转为橘黄。火光映在他的瞳孔里,瞳孔没有变化。
屋角的男人,是陆岩的父亲,老陆。他靠着一张木桌站着,手扶着桌面,身体的重量似乎都压在那只手上。他再次开口,话语断断续续。
“今天的活……可以了。明天……再做。”
陆岩依旧没有回答。他右手拉动风箱的拉杆。拉杆上下运动,风从风箱口吹进火炉。炉里的火焰升高,颜色由橘黄变为白。那块铁的边缘开始发亮,发出白光。
就是现在。
陆岩左手拿起火钳,伸进火炉。铁钳夹住那块铁。他手臂用力,将铁块从炉火中取出。热浪扑面而来,空气在铁块上方扭曲。他转身,走向铁匠铺中央的铁砧。
三步。
他走了三步,来到铁砧前。左手将铁块放到铁砧上。右手放下火钳,握住铁砧旁边的铁锤。
锤头是西方形的,锤柄是木头,被手汗浸成了深色。
他举起铁锤。
“铛!”
第一声敲击。火星从铁块上溅开,落在地上,熄灭。
他的身体以一个固定的幅度转动。铁锤落下,抬起,再次落下。
“铛!”
“铛!”
“铛!”
铁砧发出回响。锤声在不大的铁匠铺里扩散,撞到墙壁,再弹回来。屋梁上的灰尘因为震动,簌簌落下。
老陆看着儿子的背影。背影的肌肉随着每一次挥锤而起伏。汗水从皮肤上渗出,汇集成溪流,沿着脊柱的沟壑往下流。汗水流到腰间,被一条麻布腰带吸收。
陆岩的眼中只有那块铁。
铁的温度在下降。颜色从亮白变回橘黄。他敲击的部位在变化,从铁块的中间,移到边缘。每一次落锤,铁块的形状都发生一丝改变。那是一个锄头的雏形。
他敲了二十下。
他停下。放下铁锤。左手拿起铁钳,夹住锄头雏形,再次放进火炉。
他再次拉动风箱。
风吹动火焰。火焰吞噬铁块。
老陆走到水缸前,用木勺舀起一勺水,喝了下去。水很凉,他的喉咙里发出声音。他放下木勺,走到门边,看着外面。
天色己经暗下。青河郡的街道上,行人稀少。远处的店铺己经关门,只有几家的窗户透出灯火。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
“早些……收工吧。”老陆对着屋里说。
炉火前的陆岩,额前的头发己经被汗水粘在皮肤上。他没有理会父亲的话。他的世界里,只有风箱的声音,火焰的颜色,和那块铁的呼吸。
铁再次发出白光。
他重复之前的动作。
取出铁块。放到铁砧上。举起铁锤。
“铛!”
声音比之前更响。这一次,他敲击的是锄头的刃口。他需要这个部位更薄,也更硬。
他的动作没有一丝多余。身体的重量,手臂的力量,手腕的转动,都通过锤柄,传递到锤头,最后作用在铁块的那个点上。
他连续敲击了三十下。
锄头的形状己经成型。
他放下铁锤,用火钳夹起锄头。温度己经降下,铁块呈现暗红色。他走到铺子角落的水槽边。
水槽里是黑色的水,水面漂浮着铁屑和草灰。
他将烧红的锄头伸进水里。
“滋啦——”
白色的水汽升腾而起,带着一股铁腥味。水在翻滚,冒着气泡。他握着火钳的手没有动。
水汽散去。水面恢复平静。
他将锄头从水里拿出。锄头变成了黑色。上面还挂着水珠。
他将锄头放到一旁的石板上。金属和石板接触,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今天的活,做完了。
他转过身,看向老陆。
老陆也看着他。父子二人的目光在昏暗的屋子里相遇。
“吃饭吧。”老陆说。
陆岩点头。
他走到水缸边,舀起一勺水,从头顶浇下。冰冷的水冲刷着他的身体,带走汗水和热量。他打了一个哆嗦。他放下木勺,用挂在墙上的麻布擦干身体。
老陆己经走进了里屋。里屋是他们吃饭和睡觉的地方。
陆岩开始收拾工具。他将铁锤放回原位,将火钳挂在墙上。他用铁铲将炉子里未烧尽的木炭拨到一边,用灰盖住,这是明天的火种。他将地上比较大的铁屑扫到一起,放进一个筐里。这些东西,攒多了可以回炉。
做完这一切,他才走进里屋。
里屋的桌上点着一盏油灯。灯芯发出黄豆大小的光,勉强照亮桌子周围的一圈。桌上放着两个陶碗,一碟咸菜。
老陆己经坐在桌边。
陆岩在另一边坐下。他拿起碗,开始吃饭。碗里是米粥,上面浮着几点菜叶。
没有对话。
屋子里只有两个人喝粥的声音。
一碗粥很快喝完。陆岩站起身,拿起两个碗,走进更里面的厨房。厨房里传来水声。他洗了碗,放回橱柜。
他走出来的时候,老陆己经躺在床上了。床是木板搭的,铺着草席。
“明天……张家要的犁头……该交了。”床上传来老陆的声音,伴随着压抑的咳嗽。
“嗯。”陆岩应了一声。
“早点睡。”
“嗯。”
里屋的油灯熄灭了。
陆岩没有立刻去睡。他搬了条板凳,坐在后门口。后门开着,能看到外面的小院子。院子里堆着木炭和一些废铁。
月光照进院子,给那些东西镀上一层银边。
陆岩伸出自己的手。
那是一双不属于少年的手。手掌宽大,布满老茧。茧子是黄色的,很硬。手指的关节粗大。指甲缝里是黑色的污垢,那是铁屑和炭灰,洗不掉。手背上有几处烫伤的疤痕,是旧的。
他握紧拳头。骨节发出声响。他能感觉到肌肉里的酸痛。这种酸痛,从他十岁拿起锤子那天起,就一首陪伴着他。
他每天重复同样的事情。
生火。拉风箱。烧铁。打铁。淬火。
他认识铺子里的每一件工具。他知道锤子握在手里的重量。他知道风箱拉动时哪一节会响。他知道每一块铁在火里会有什么变化。
他用眼睛看,用耳朵听,用皮肤感受。
十年。三千多个日夜。他打了上万件铁器。锄头,镰刀,菜刀,犁头。
他的身体记住了这一切。挥锤的角度,用力的技巧,判断火候的时机。这些东西,像吃饭喝水一样,成了他的一部分。
他抬起头,看天上的月亮。
月亮是圆的。月光很亮。
青河郡的夜晚很静。他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几声犬吠,还有邻居家婴儿的哭声。
这就是他的世界。
一个由铁、火、汗水和疲惫构成的世界。
他闭上眼睛。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铛、铛、铛”的打铁声。那个声音,比任何话语都清晰,比任何道理都实在。
他站起身,关上后门,插上门栓。
他走到自己的床铺前。床铺在老陆的旁边,更小一些。
他躺下。
身体的酸痛在提醒他,今天结束了。
明天,太阳会升起。
火炉会点燃。
锤子会举起。
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