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光从窗户的缝隙里照进来,在地上画出一道线。
屋外的鸟开始叫。
隔壁床铺传来他父亲的咳嗽声。声音很低,被压着。
陆岩睁开眼睛。他看着头顶的屋梁。屋梁是黑色的,有蜘蛛网。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坐起身。
他穿上昨天的衣服。衣服是粗麻布做的,很硬。
他走到里屋门口,停下。厨房里有动静。是他父亲在生火。锅和灶台碰撞,发出声音。
陆岩没有过去。他转身,走出铁匠铺。
清晨的空气是凉的。他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有水汽和泥土的味道。他走到铺子角落的石板前。
石板上放着昨晚淬火的锄头,还有一把犁头。犁头也是黑色的,是前天打好的。
他拿起那把犁头。
犁头很重。他用手摸过犁的刃。刃口很光滑,没有缺口。他对着光看,刃口是一条笔首的线。
他点点头。
他从墙上取下一捆草绳,将犁头和锄头捆在一起。他把草绳绕过肩膀,将两件铁器背在身后。
铁器压着他的身体,很沉。
他走进里屋。
“爹,我走了。”他说。
厨房里的咳嗽声停了。
“路上……小心。”他父亲的声音传出来。
“嗯。”
陆岩走出铁匠铺,走向街道。
青河郡的街道醒了。
包子铺的蒸笼冒着白气。气是热的,闻起来很香。
豆腐贩子挑着担子,嘴里在吆喝。
几条狗在街上追逐,发出叫声。
陆岩走在街上。他的步子很稳。每一步,背后的铁器都互相碰撞,发出轻微的“铛铛”声。
他路过王屠户的肉铺。王屠户正在案板上剁骨头,骨头渣子乱飞。
他路过孙木匠的铺子。孙木匠在门口刨一块木板,木屑卷曲着落下。
他看到人们手里的工具。
李大婶的菜刀刃口卷了。赵大伯的镰刀手柄裂了。钱三家的牛车轮子,一边的铁皮快掉了。
他的眼睛记录下这些东西。
他继续往前走。
他要去的张家,在镇子的另一头。张家有田,需要好的犁头。
他走了大概半个时辰。
张家的大门是木头的,上面有两个铜环。
他上前,用手敲门。
门开了一条缝。一个脑袋从门后探出来,是张家的仆人。
“找谁?”
“送犁头。”陆岩说。
仆人看到了他背后的铁器。
“等着。”
门关上了。
陆岩站在门口等。他背后的铁器压着他,肩膀有些酸。他换了个边,继续等。
过了很久,门再次打开。
一个男人走出来。男人穿着丝绸衣服,肚子很大。是张管家。
张管家看了一眼陆岩,又看了一眼他背后的铁器。
“拿下来。”他说。
陆岩解开草绳,把犁头和锄头放到地上。
张管家弯下腰,拿起那把犁头。他看得很仔细。他用手指弹了一下犁刃。犁刃发出清脆的声音。
“锄头也是你的?”他问。
“不是。送给陈大爷的。”陆岩回答。
“嗯。”
张管家站首身体,从腰间的钱袋里数出铜钱。他数得很慢。
“二十七文。”
“说好三十文。”陆岩说。
张管家的眼睛眯起来。
“最近铁价不好。二十七文,要么拿走,要么你再背回去。”
陆岩看着他。
张管家也看着他。
陆岩伸出手。
张管家把二十七枚铜钱放到陆岩的手里。铜钱很凉。
陆岩把钱放进自己的口袋。他弯腰,拿起那把锄头,重新用草绳背好。他转身离开。
他没有回头。
他要去陈大爷家。陈大爷家在镇子南边。
他路过一个茶馆。
茶馆里很热闹。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我亲眼见的!那仙师就这么一指,一块石头,就变成了金子!”
一个外地口音的男人在说话。声音很大。
“真的假的?石头变金子?”有人问。
“千真万确!那金光,晃得人眼都睁不开!后来仙师走了,脚不沾地,就那么飘走了!”
茶馆里一片吸气声。
陆岩停下脚步。他站在茶馆门口,往里看。
里面坐满了人。说话的男人穿着外地商人的衣服,一脸激动。周围的镇民都伸着脖子在听。
“岩子!”
一只手抓住了陆岩的胳膊。
陆岩回头。
是张猛。张猛比陆岩高,也比陆岩壮。他脸上都是汗,眼睛很亮。
“你听到了吗?仙师!会飞的仙师!”张猛很激动,他抓着陆岩的胳膊摇晃。
“听到了。”陆岩说。
“飞啊!人怎么能飞呢?”张猛看着天空,好像天上现在就有人在飞。
“还有石头变金子!我的天,要是我有那本事,我再也不种地了!”
陆岩看着张猛。张猛的嘴在不停地动,眼睛里都是光。
“你说,我们青河郡,有没有仙师?”张猛问他。
“不知道。”陆岩说。
“肯定有!只是我们没见过!”张猛说得很肯定。“岩子,你想不想学?学那个飞的本事?”
陆岩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越过张猛的肩膀,看向茶馆里。
那个外地商人还在说。
“……仙师住的地方,叫仙山。山上都是宝贝,吃一颗果子,能活一百岁!”
茶馆里又是一片惊呼。
陆岩把目光收回来。
他伸手进口袋,摸了摸里面的二十七枚铜钱。
张猛还在说话。
“……要是能拜仙师为师,就再也不用受气了。你看那张管家,一个下人,都敢克扣我们……”
“我要去送东西。”陆岩打断他。
“送什么东西,听故事要紧!”张猛拉住他。
陆岩用力,把胳膊从张猛手里抽出来。
“陈大爷等着用。”他说。
他绕过张猛,继续往前走。
“唉,岩子!”张猛在后面喊。
陆岩没有停。
他把锄头送到陈大爷家。陈大爷是个老人,耳朵不好。他收了三文钱。
陆岩把钱和之前的二十七文放在一起。
一共三十文钱。
他去米店。
米店的牌子上写着价格。
“糙米,每升六文。”
上个月,还是五文。
陆岩站在米店门口,站了很久。
他把口袋里的三十文钱全部拿出来,数了一遍,又一遍。
他走进米店。
“五升米。”他对老板说。
老板用斗量了五升米,倒进一个麻布袋里。
陆岩把三十文钱放到柜台上。
他扛起米袋。
米袋很重,压在他的肩上。这个重量,比犁头和锄头加起来还要重。
他扛着米,走回铁匠铺。
他路过那个茶馆。
茶馆里的人己经散了一些。那个外地商人还在。他面前的桌上放着一壶茶,他正小口地喝着。
陆岩的脚步没有停。
仙师。
飞天。
金子。
那些东西,离他很远。
他口袋里己经没有钱了。
肩上的米,是他们父子半个月的口粮。
他回到铁匠铺。
铺子里是空的。他父亲可能又躺下了。
他将米袋放进厨房。
他走到火炉前。
炉子里的火种还在,被灰盖着。
他拨开灰,露出下面红色的炭火。他添上新的木炭。
他拉动风箱。
风吹进炉子。
火焰重新燃起,照亮了他没有表情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