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乐眉踏入漱石居时,几乎以为自己认错人!江仪淬穿着一身簇新的水碧色云锦襦裙,正端坐在紫檀木嵌螺钿的绣墩上,纤纤玉指捏着银针,对着绷架上一幅繁复的百蝶穿花图。与昔日穿着粗布带着围裙的江仪淬判若两人。
“仪淬!”苏乐眉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久别重逢的欣喜,却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涩——眼前人,分明还是旧友,却又陌生得像是隔了一层琉璃罩子。
江仪淬闻声抬头,眼中瞬间迸发出真实的亮光,随即又被强压下去,化作得体的浅笑。她放下针线,起身相迎:“乐眉!你来了!”她飞快地扫了一眼侍立在廊下的两个陌生丫鬟,暗示苏乐眉那是江章氏派来的“眼睛”。
苏乐眉会意,亲热地上前挽住她的手臂,声音清脆:“可想死我了!这不,新得了一匹顶好的雨过天青色缭绫,想着只有你配得上,巴巴地就送来了!快瞧瞧!”她示意随行丫鬟捧上锦盒,又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我听闻一桩趣事,正想要跟你说呢。”
江仪淬心领神会,顺势道:“那正好,我新得了些明前龙井,去小书房说话,也清净些。”她转向廊下的丫鬟,语气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主子威严,“我与苏小姐说些闺中私话,你们就在外面伺候吧,不必跟进来了。”
丫鬟们不敢违逆,垂首应喏。
小书房门一关,隔绝了外面可能的窥探,江仪淬脸上那层温婉得体的面具瞬间碎裂,一把抓住苏乐眉的手腕,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急促的喘息和掩不住的焦灼:“乐眉,外头如何?周妈妈她们可好?香布生意可还顺利……”
苏乐眉被她抓得手腕生疼,却毫不介意,反手回握住她冰凉的手指,语速飞快地宽慰:“都好!周妈妈身子硬朗,娇娇机灵得很,新一批香布染得极好!”她顿了顿,凑得更近,几乎是贴着江仪淬的耳朵,用气声道:“仪淬,别慌。有人让我带话给你,关乎你要查的事!”
江仪淬浑身一震,瞳孔骤然收缩,屏住了呼吸。
“榆钱胡同,田氏!”苏乐眉一字一顿,清晰无比,“记住日子,每月初七、廿二,黄昏时分,她必去五里外的‘清风茶寮’与人相会!切记,是初七、廿二,清风茶寮!”她重复着萧衡的叮嘱,唯恐漏掉一字。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中炸开!江仪淬只觉得一股血气首冲头顶,心口擂鼓般狂跳。田妈妈!清风茶寮!初七、廿二!这精准的日期地点,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灯塔,照亮了那深不见底的迷途!是萧衡!一定是他!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混杂着巨大的激动瞬间淹没了她。
她用力回握苏乐眉的手,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眼中水光闪烁,声音哽咽:“乐眉……多谢!多谢你!”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沉重的两个字。
苏乐眉看着她眼中那几乎要灼烧起来的急切与决绝,心头又酸又软,只能用力捏了捏她的手:“万事小心!若有需要,随时找我!”
五月廿二,黄昏。
大相国寺的香火气渐渐被晚风稀释。江仪淬在佛前虔诚地叩拜祈福,袅袅青烟模糊了她过于冷静的侧脸。江章氏派来的两个婆子亦步亦趋地跟着,目光如炬。
“母亲近日心绪不宁,我想多诵几卷经,为母亲祈福安神。”江仪淬起身,对住持合十,声音平静无波,“听闻后山有一处静室,最是清幽,不知可否借宝刹清修片刻?香油钱自当加倍奉上。”她将一个沉甸甸的锦囊递了过去。
住持掂量着锦囊的分量,又看看她身后那两个明显是相府仆妇打扮的人,心下了然,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女施主孝心可嘉,静室空着,请随老衲来。”
后山静室,果然偏僻。婆子们守在门外狭窄的石阶小径上,“我服侍小姐休息即可,你们在外面候着!”自从自家小姐此次回府待遇提升,芙蕖说话也硬气了不少。主仆二人步入室内,迅速反身掩上门,“小姐,你去吧,我在这里掩护你。”芙蕖催促道。江仪淬毫不犹豫地掀开后墙的窗扇,动作轻盈如狸猫,借着暮色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滑入那片浓密的树影之中。粗粝的枝叶刮过华贵的衣料,她毫不在意,只循着记忆中山势的走向,朝着清风茶寮的方向疾行。心跳如鼓,每一步都踏在紧绷的弦上。
官道旁,“清风茶寮”如同一只疲惫的倦鸟,栖在暮色渐浓的荒野里。几间低矮的茅草屋,泥墙斑驳,顶上茅草稀疏,仿佛一阵大风就能掀翻。门前歪歪斜斜挑着一面褪色的青布幌子,上面模糊地写着“茶”字。几套瘸腿的方桌条凳散落在泥地上,一个须发花白、眼神浑浊的老掌柜,正佝偻着背,慢吞吞地收拾着残局。茶寮里一个客人也无,只有晚风穿过破败的窗棂,发出呜咽般的轻响。
江仪淬伏身在茶寮侧后方一片半人高的荒草丛中,泥尘沾染了她的裙裾。她屏住呼吸,目光如鹰隼般死死锁定茶寮唯一的入口,时间一点点流逝。
终于,一个臃肿的身影出现在官道尽头,三步一回头地朝茶寮走来。正是田妈妈!她穿着一身半旧的靛蓝布衫,头上包着同色头巾,身形比记忆中更显佝偻,眼神充满谨慎。她走到茶寮门口,警惕地西下张望,那枯枝般的手紧紧攥着一个粗布小包袱。确认无人后,才一闪身,迅速钻进了最里面那间光线最暗的茅屋。
江仪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快步向前,避开门口有的老掌柜,像壁虎一样紧贴着泥墙,借着墙壁的裂缝和破窗的缝隙向内窥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