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恢复了平静,但那股偏执而冰冷的狂热气息,仿佛凝固的油脂,依旧附着在空气中,令人作呕。
“妈的,晦气。”老张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里带着对刚才那伙人的极度鄙夷,“一群脑子里长肌肉的棒槌,天天把逻辑挂嘴边,自己活得却像个单细胞生物。不过你小子也真行,几句话把人家祖师爷的棺材板都给掀了。以后出门小心点,这帮‘逻辑统一阵线’的疯狗,是真下死手的。”
林墨的注意力却不在警告上,他仍在回味刚才那场短暂却信息量巨大的交锋。
逻辑统一阵线,LUF。
他脑中那张刚刚建立起来的势力图谱上,一个代表着“绝对秩序”的坐标点,被鲜红地标记了出来。这群人,和那个用阿喀琉斯悖论引诱他探寻“混沌”的悖论深究会,恰好是光谱的两个极端。
一个要将一切不合逻辑之物,连同其载体,彻底从物理层面焚烧、蒸发,抹除干净。在他们眼中,宇宙是一台精密的计算机,任何悖论都是必须被格式化的病毒,哪怕代价是硬盘报废。
另一个,似乎在享受逻辑崩坏带来的乐趣,他们不像是要解决问题,更像是问题的出题人,在深渊的边缘翩翩起舞,引诱着更多的人一同欣赏那份独特的、危险的“美”。
而RSD,则夹在中间。像一个疲于奔命的系统管理员,给这个千疮百孔、漏洞百出的世界打着一个又一个补丁。他们维稳、控制、封锁,用尽一切办法维持着表面的和平,却对病毒的根源束手无策。
林墨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一个巨大的三岔路口,每一条路都通向一个截然不同的未来。
毁灭?沉溺?还是……维持现状?
他似乎哪条路都不想完全踏上去。
“在想什么呢?”老张看他半天不说话,以为他被吓到了,递过来一根烟。
林墨摆手拒绝,目光却异常明亮:“我在想,癌症的比喻很有趣。”
“有趣个屁,”老张自己点上,没好气地吸了一口,“那帮孙子就差把‘癌细胞’三个字刻在脸上了。”
“不,我说的是我的想法。”林墨的思维像是脱缰的野马,在全新的领域里驰骋,“你说,如果把悖论域比作侵蚀现实世界的‘癌细胞’,那LUF的手段是什么?”
老张愣了一下,顺着他的思路想了想:“首接切除?不,他们更狠,他们是想把整个器官,连带周围的好肉,全都剜掉,然后用火烧成灰,确保不会复发和转移。”
“对。”林墨打了个响指,这是他进入高度兴奋状态时的小动作,“彻底、有效,但代价是病人本身也被折腾得半死不活,甚至首接死亡。逻辑完美自洽——病人死了,病自然也就没了。”
老张听得眼皮一跳,这小子想问题的角度总是这么刁钻。
“那悖论深究会呢?”老张忍不住追问。
“他们?”林墨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他们更像是另一群疯子。他们觉得癌细胞的生长方式、扩散路径,展现出了一种别样的、混乱的生命之美。他们不打算治疗,他们想的是……诱导癌细胞变得更强大、更具艺术性,甚至想把自己也变成癌细胞,去体验那种无序扩张的‘自由’。”
这个比喻让见多识广的老张都感到一阵恶寒。
“那RSD呢?我们呢?”
“RSD是化疗。”林墨的回答毫不犹豫,“用猛烈的药物去轰炸,杀死癌细胞的同时,也大量杀伤正常细胞。副作用巨大,病人痛苦不堪,而且永远有复发的风险。它能续命,但无法根治,只是把死刑变成了死缓。”
老张沉默了,他抽着烟,烟雾缭M绕中,他那张满是褶子的老脸显得有些落寞。他知道,林墨说的是事实。RSD的行动报告,就是一部血淋淋的化疗史。
“所以呢?你小子说了半天,把所有人都损了一遍,你的办法呢?”老张盯着他,“别告诉我你没有想法。”
林墨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那是属于顶尖科学家的,在发现全新理论雏形时的光芒。
“化疗之所以痛苦且低效,是因为它无法精准识别敌我。但如果……我们能绘制出癌细胞的完整基因图谱呢?如果我们能理解它每一个蛋白质的折叠方式,每一次DNA的复制机制呢?”
他向前走了一步,仿佛在对着整个里世界发表演讲:“我们就能制造出只针对癌细胞特定基因靶点的‘靶向药’!我们能唤醒病人自身的免疫系统,教会T细胞如何精准地识别并吞噬这些叛变的细胞!我们甚至能……编辑病毒,让它成为搭载着‘解药’的信使,精准地感染并杀死每一个癌细胞,同时修复被它破坏的正常组织!”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所有现有体系那层狂热或无奈的外衣下,最苍白无力的内核。
“你们的行为不叫‘治疗’,叫‘屠杀’。”他复述着刚才对LUF说过的话,但这一次,是对自己说的,也是对这个世界说的,“我不想当屠夫,也不想当裱糊匠,更不想成为癌细胞本身。”
“我想成为那个,能写出解药配方的人。”
老张彻底被震住了。他手里的烟烧到了尽头,烫了一下手指才回过神来。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忽然觉得,LUF那帮人骂他“疯子”,可能并没有骂错。
但这小子的疯狂,和他们的偏执,和深究会的诡异,截然不同。
那是一种建立在绝对理性之上的、想要将整个疯狂世界拉回正轨的、更加宏大也更加纯粹的疯狂。
“我操,”老张把烟头狠狠地踩灭,憋了半天,只说出两个字,“牛逼。”
他拍了拍林墨的肩膀,这次的动作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郑重,甚至敬意。
“小子,你这条路,比他们任何一条都难走。想请你喝茶的人会很多,想割开你喉咙的人,也一样。”
林墨却笑了,那是他发自内心的、轻松的笑。在找到了自己的“道”之后,所有的迷茫和困惑都烟消云散。
“至少,我不是一个人在走。”他想起了苏小妍,想起了李瑶,想起了那个虽然刻板但依旧在奋战的RSD。
他需要RSD的“盾”,来保护他身后的世界。
而这个刚刚踏足的、充满危险和未知的里世界,将成为他锻造“矛”的熔炉。
他要手持长矛,为自己守护的盾,去主动迎战那片名为“混沌”的汪洋。他要亲手为这个病入膏肓的世界,写下第一剂解药的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