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皓川没有立刻说话。他走到窗边,背对着她,高大的身影在晨曦中拉出一道长长的、沉默的剪影。他似乎在极力平复着什么,宽阔的肩膀微微起伏。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转过身,一步步走向她。
他的脚步很轻,却每一步都像踩在胡诗妤紧绷的心弦上。她下意识地又想往后缩,身体却僵硬得动弹不得。
江皓川在她面前蹲了下来。视线与她齐平,不再带有那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但那份深沉的探究和无法言说的复杂情绪,却更加清晰地传递过来。
“诗妤,”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看着我。”
胡诗妤被迫抬起眼,对上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没有了刚才面对医生时的冷硬,反而沉淀着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沉重的痛惜。
“我知道你现在很混乱,很害怕。”他的声音放得很缓,很轻,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过度的猫,“不记得了…没关系。”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仿佛每个字都重若千斤,“不记得小泽,不记得我…都没关系。”
胡诗妤的心猛地一颤。他…他接受了?接受了她这个“陌生人”占据了他妻子的身体?
江皓川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仿佛要将她此刻的茫然和无助刻进心里。“我们慢慢来。”他继续说道,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和一种深沉的无奈,“我会陪着你。医生的话你也听到了,需要静养,需要时间。”
他伸出手,这一次,动作极其缓慢,带着十二万分的谨慎,目标不是她的额头,而是她冰冷、仍在微微颤抖的手。他的指尖带着温热的触感,轻轻碰触到她的手背。
胡诗妤像被电击一样,猛地一缩!
江皓川的手顿在半空,没有强求。他看着她的眼神,那里面除了茫然和恐惧,又多了一层清晰的抗拒——对他这个“丈夫”身份的抗拒。
一丝极淡的、苦涩的弧度,在他紧抿的唇角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收回手,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包含了千言万语,最终都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
“好好休息。”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再次带来无形的压力,但语气却异常平静,“张姨就在外面,有事叫她。我…就在书房。”他刻意强调了“书房”两个字,似乎在告诉她,他会给她空间。
说完,他没有再停留,转身,步履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离开了卧室。
门又一次关上。
这一次,胡诗妤没有再滑倒。她只是呆呆地坐在冰凉的地毯上,看着自己刚刚被他指尖触碰过的手背,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不属于她的温热。
“解离性遗忘症”…
“不记得小泽,不记得我…都没关系”…
“我们慢慢来”…
医生冰冷的诊断和江皓川那沉重而包容的话语,如同两道巨大的烙印,狠狠地烫在她的灵魂深处。她不再是23岁的胡诗妤了。她是28岁的胡诗妤,一个被命运开了残酷玩笑、遗忘了丈夫、遗忘了儿子、遗忘了自己五年人生的…失忆者。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将她淹没。她缓缓地、将自己蜷缩得更紧,仿佛这样就能抵御这个全然陌生、充满未知和审视的世界。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昂贵的手工地毯上,晕开深色的痕迹。无声的啜泣在死寂的卧室里弥漫开来,带着一种被世界彻底放逐的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