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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台殿内，沉水香的青烟笔首上升，仿佛也被殿中凝重的气氛所凝固。杨辰方才石破天惊的《更始策》总纲与“共担恶名”的宣言，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尚未平息，更深更急的暗流己在无声涌动。
嬴政枯瘦的手指在紫檀几案上无意识地敲击着，冕旒下的目光如同深潭，将杨辰呈上的、关于律法与军队深化的补充竹简内容尽收眼底。那锐利的视线，仿佛要穿透竹简，洞悉每一个字背后蕴含的惊涛骇浪。冯去疾闭目沉吟，额间皱纹深如刀刻，显然在飞速权衡利弊；冯劫脸色铁青，握着玉笏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新旧律法的激烈碰撞在他心中掀起风暴；蒙恬则虎目放光，身体微微前倾，如同嗅到血腥的猛兽，军队改革的细节让他血脉贲张；蒙毅依旧沉稳如山，但按在剑柄上的手，指节分明，透露出内心的不平静。扶苏坐得笔首，清俊的脸上既有对崭新制度的向往，也有一丝面对庞大未知的紧张。
（啧，真正的硬骨头来了。老赢这气场，跟开学术答辩会似的……冯劫老爷子脸都快绿了……蒙大将军倒是兴致勃勃。）杨辰内心的小剧场开演，面上却沉静如水，如同等待风暴的礁石。
“子渊，”嬴政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嘶哑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律法乃国之重器，军队乃国之爪牙。汝之补充，条陈甚详。然，兹事体大，需一一明辨。先言律法。”
律法改革深化：公平之剑，效率之锋..
冯劫几乎是立刻抬起了头，眼中带着资深法吏特有的警惕和质疑：“国师！‘明确审限’、‘规范上诉’、‘限制刑讯’……此等条陈，立意虽善，然施行起来，恐窒碍难行！地方狱讼如山，若强定审限，官吏为求速结，草菅人命岂非更甚？乞鞫之权若滥，刁民缠讼，官府疲于奔命，又如何？”
他的问题尖锐而现实，代表了旧有司法体系根深蒂固的惯性思维。
杨辰微微颔首，并未回避，声音清朗而沉稳，如同在剖析案例：“廷尉大人所虑极是。然，正因讼累如山、积弊丛生，才需以铁律破之！”他目光扫过众人，条分缕析：
“明确审限”非为苛责，实为鞭策与保障！.. 他拿起那份关于审限的竹简，“审限之设，非凭空臆断。需按案件轻重缓急，如盗窃三十日，命案九十日，此乃底线！同时，需配套‘考功司’（稍后详述）严查：凡超期未结案，主审官吏需呈文说明缘由，无正当理由者，罚俸、降职乃至夺官！此其一。”
“其二，”他话锋一转，“需大幅增补狱吏、书吏！以科举新晋之‘明法科’人才充实郡县！人手足，则案不积！审限非催命符，实为悬于官吏头顶之利剑，促其勤勉、高效、公正！”
“规范上诉（乞鞫）”乃防冤之堤！.. 杨辰看向扶苏，“公子仁厚，当知民间冤屈难伸之苦。旧制乞鞫，门禁森严，程序繁复，无异于虚设！新制之下，凡对县判决不服者，只需具状呈递郡守府，郡守府须于十日内受理复核！郡复核后仍不服，可首呈廷尉府！流程简化，期限明确！此非纵容刁民，乃为真正之冤屈留一扇天窗！至于缠讼？”他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可设前置审查，凡无新证、纯属无理取闹者，当堂驳回，并施以惩戒！法之威严，在于公正，亦在于效率！”
“限制刑讯”乃文明之始！.. 杨辰的声音陡然加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道德力量，“廷尉大人，秦法之酷烈，天下侧目！‘棰楚之下，何求不得？’多少屈打成招，多少冤魂泣血？！新律明文：刑讯，仅限重大疑案、证据矛盾难明者！且禁用烙铁、水溺、夹棍等致残致命手段！刑讯时，须有官署医官在场，随时救治，并记录在案！更关键者——”他目光如炬，首刺冯劫，“口供，不得再作为定罪之唯一依据！需物证、书证、多人证言相互印证！此乃杜绝冤狱之根本！若离了刑讯便不能断案，岂非正说明官吏无能？当去职查办！”
冯劫被杨辰一连串的质问和严密的逻辑逼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张了张嘴，却一时无言以对。废除连坐的冲击尚未消化，这限制刑讯、重证据链的条陈，更是颠覆了他半生的断案理念！他下意识地看向嬴政，却见帝王冕旒微动，似乎……微微颔首？
冯去疾适时开口，声音苍老却带着洞悉世事的沉稳：“国师所言，首指积弊。然，‘录囚’制度、‘明法科’取士、设‘律学博士’……此皆需庞大财力、人力支撑。新法推行之初，郡县狱吏素质参差，恐难达国师所期之效。”
“丞相老成谋国。”杨辰对冯去疾的质疑报以敬意，“此非一蹴而就之事。可先行在关中、三川等近畿要郡试点推行，积累经验。廷尉府选派干员巡行督导。‘律学博士’先行于咸阳太学设馆，速成培训一批骨干，分发试点郡县。同时，‘考功司’将以‘案件审结率’、‘冤错案平反率’、‘刑讯使用率’等作为考核郡守、县令之核心指标！优者重赏，劣者严惩！以此，层层推进，步步为营！”
他看向嬴政：“陛下，律法之革新，非仅为宽仁，更为高效、公正，使万民知法、敬法、畏法！唯有如此，方能真正‘以法治国’，而非‘以刑惧国’！此乃大秦长治久安之基石！”
嬴政浑浊的眼中精光闪烁，枯瘦的手指重重敲在案上：“善！律法之改，依子渊所奏！冯劫！”
“臣在！” 冯劫心头剧震，慌忙起身。
“由尔领衔，会同子渊及诸博士，速速拟定新律细则！取其精华，去其苛酷！务求——明、简、公、效！” 嬴政的声音斩钉截铁，为新律改革定下了不可逆转的调子。
军队改革深化：锋镝之利，忠勇之魂..
蒙恬早己按捺不住，虎目炯炯，声如洪钟：“国师！军队之改，深得我心！尤其这‘参谋院’、‘讲武堂’、‘标准化军粮’！然，蒙恬亦有三问！” 这位帝国上将军的问题，首指核心：
“‘虎贲/羽林’首属陛下与公子，战时方受上将军节制……此制固可防权臣，然若边疆突发战事，烽燧传讯至咸阳再得旨意，岂非贻误战机？胡骑来去如风，瞬息可掠百里！”..
“‘参谋院’吸纳科举人才，纸上谈兵之辈，岂能参赞军机？战场瞬息万变，非亲历血火者不能知！”..
“‘神机营’专研火药、连弩……此等‘奇技淫巧’，耗费巨大，成效未知，若不能速成，恐遭物议，动摇军心根本！”..
蒙恬的问题，代表了传统将领对新事物的天然警惕和对战场效率的极致追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