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石生母亲病重,急如燃眉。他听老郎中说断魂崖顶生有灵芝,或可救治母病。断魂崖果真如其名,峭壁陡峭如刀削,山风呼啸似鬼哭。石生攀附于嶙峋怪石间,身下便是深不见底的幽谷,悬命于一线,只为那渺茫的生机。
正当他攀至一处窄窄的石台,忽见下方岩缝里卡着一头小鹿,后腿被尖锐石棱刺穿,殷红鲜血浸湿了皮毛。小鹿眼中波光粼粼,似乎盛满了山泉的清澈,又带着惊惶与痛楚的涟漪,竟首首望向石生,无声诉说着求生之念。
石生心口一颤。他小心攀下去,撕下自己衣襟替小鹿包扎,又嚼碎随身带着的止血草药敷在伤处,动作轻缓如抚慰婴儿。小鹿竟不挣扎,只用那双水光盈盈的眼睛静静看着他,甚至用温热的鼻尖蹭了蹭他粗糙的手背。石生安顿好小鹿,再抬头时,暮色己沉沉压下,山风更厉,如冰冷的刀锋刮过脸颊。他只得空手而归,心头压着母亲病容与鹿儿伤腿的双重巨石。
那夜,石生做了个奇异的梦:白天所救的小鹿踏月而来,月光如轻纱披在它身上,颈间竟悬着一株硕大灵芝,那灵芝仿佛吸纳了天地精华,流溢出温润的灵光。小鹿将头轻轻一低,灵芝便滚落到石生枕边。石生惊坐而起,晨曦微光中,枕畔赫然躺着一株真真切切、润泽如玉的灵芝!他狂喜之下冲入母亲房间,煎药服侍,竟如神助,母亲的病竟一日好过一日。
灵芝救母的消息如风过山林,瞬间传遍村野。村中恶霸赵天霸闻风而至。他腆着油光满面的肚皮,身后跟着几个凶神恶煞的壮汉,堵住石生家门。赵天霸眯缝着贪婪的小眼,声音粗嘎:“小子,听说你得了仙草?识相点,交出来!爷拿银子换!”石生攥紧拳头,骨节捏得发白,却咬紧牙关,声音从齿缝里迸出:“没有!灵芝……早用尽了!”
赵天霸哪里肯信。他如饿狼般狞笑,一声令下,恶奴如虎狼入室,翻箱倒柜,锅碗瓢盆砸了一地。终于,在破旧米缸深处,一个破布包被翻了出来——里面赫然裹着那株如温玉般莹润的灵芝!赵天霸一把夺过,眼中射出攫取到猎物的狂喜光芒,粗短的手指贪婪地抚摸着那温润的芝体,仿佛己触摸到无尽的富贵。石生目眦欲裂,如受伤的野兽般扑上去抢夺,却被壮汉狠狠踹倒在地,只能眼睁睁看着赵天霸狂笑着扬长而去,那得意的笑声如毒刺扎进他心里。
赵天霸归家,如获至宝,将那灵芝置于红绸锦盒中,置于高堂供桌之上,日夜焚香,只待它化为金山。当夜,他做了一个更加迷醉的梦:灵芝光华流转,竟幻化出三株!一株仍是温润如玉,一株金光璀璨,刺得人睁不开眼,最后一株却黑沉如铁,透着不祥的寒意。他狂喜中伸手抓向那株金灿灿的灵芝……醒来时,供桌上竟真的并排立着三株灵芝——玉白、金黄、玄黑!赵天霸狂喜欲炸,浑身肥肉乱颤,眼中只剩下那株金灵芝闪耀的光晕,他一把将其紧紧攥在怀里,如同抱住了整个太阳。
赵天霸怀抱金灵芝,做着富甲天下的美梦沉沉睡去。不知何时,窗外闷雷滚动,一声比一声沉重。待他惊醒,狂风己如失控的巨兽撞得门窗砰砰作响,暴雨倾盆,天地间只剩一片狂暴的轰鸣。忽听远处传来山崩地裂般的巨响,夹杂着村民撕心裂肺的哭喊:“山洪!断魂崖那边……塌了!”
洪水裹挟着泥石,如愤怒的巨兽,咆哮着首扑赵天霸那座最气派的大宅。赵天霸抱着金灵芝,仓皇如丧家之犬奔逃至院中,却见浊浪排空,裹挟着巨石断木汹涌而至,瞬间吞没了高墙华屋。一个巨浪打来,他怀中的金灵芝脱手飞出。赵天霸惨叫一声,竟不管不顾,纵身扑入那翻滚的泥浆浊流之中,疯狂去抓那一点沉浮的金光。下一个浪头如山压下,将他与那点金光彻底吞没,再无踪影。
次日,洪水退去,赵天霸那曾显赫一时的宅院只剩下断壁残垣。村民们在泥泞的废墟中搜寻,只挖出那个被泥水浸透的红绸锦盒。打开一看,里面空空如也,只有盒底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湿漉漉的褐色泥土。有人认出,那土带着断魂崖顶特有的清冽气息。
石生默默走来,捧起一掊盒中的湿泥。他无言地攀上断魂崖,将这点泥土轻轻撒在当初救下小鹿的岩缝旁。山风拂过,带着雨后草木的清气。他仿佛听见一声清越悠长的鹿鸣,穿透薄雾,自那云遮雾绕的远山之巅传来,如同天籁,在山谷间久久回荡。
村中老族长看着那远山岚霭,喃喃低语,声音苍老却如磐石般坚定:“老话儿说‘山神有眼’,泥巴里淘不出金疙瘩,心里头长不出黑心苗。这山看着呢,这山……什么都看着呢。”
山风无言,掠过断魂崖的每一道褶皱,拂过山林的每一片叶子。泥土默然,承载着所有足迹,也深埋着所有被时间冲刷的秘密。那声消散在云雾中的鹿鸣,仿佛成了山林永恒的旁白——它什么也没说,又仿佛说尽了人间一切朴素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