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升上鹰嘴岩的时候,王二婶又在山脚下喊魂了。她的嗓子像被山风磨过的铜锣,一声叠一声撞在青石崖上:"桂兰——回家吃饭喽——"
雾气从溪谷里漫上来,把十八弯的山路泡得发白。桂兰攥着怀里的木梳,躲在老樟树后面首打哆嗦。那把梳子是她今早进山砍柴时在石缝里捡到的,梳齿像浸在水里的月光,透着股凉丝丝的银气。
"莫不是山精的东西?"同村的虎娃昨天还说,前几日他爹在黑风口看见过白影一晃,地上就多了串亮晶晶的脚印。桂兰把梳子往袖筒里塞了塞,刚想溜回家,身后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溪涧对岸的蕨草分开了,露出个穿白裙子的小姑娘。她蹲在水边梳头发,长发垂到青苔石上,发尾沾着星星点点的露珠。桂兰看得呆住了,那小姑娘的梳子和自己怀里的简首一模一样,梳齿划过发丝时,竟有细碎的银花簌簌落在水面上。
"姐姐能帮我递下梳子吗?"小姑娘忽然抬头,眼睛亮得像含着两汪泉水,"我的掉在石头缝里了。"
桂兰这才发现,水边那块卧牛石的裂缝里,正卡着把银梳子。她刚伸手去够,指腹触到梳背时突然打了个寒颤——那梳子冰得像刚从寒潭里捞出来,梳背还刻着朵半开的野蔷薇。
"谢谢你呀。"小姑娘接过梳子,指尖在梳齿上轻轻一刮,水面顿时浮起一圈圈银环。桂兰盯着她手腕上的银镯子,忽然想起娘临终前说的话:"遇见戴九节银镯的姑娘,定要把山里的野莓分给她。"
她慌忙从背篓里掏出把野莓,红彤彤的果子还沾着晨露。小姑娘接过去时,银镯子"叮铃"响了一声,桂兰看见她手腕上的皮肤透明得能看见青色的血管,像山里的冰棱子。
"明早来溪边吧。"小姑娘把野莓放进嘴里,嘴角漾开甜甜的笑,"我娘说,吃了别人的果子要还礼的。"
月亮躲进云层时,桂兰摸着怀里的木梳往家走。路过黑风口时,风突然变得刺骨,她听见背后有人喊她名字,回头却只有满地滚动的松球。到家时王二婶正举着油灯站在门口,看见她袖口沾着的银粉,脸"唰"地白了:"你去溪涧了?是不是遇见......"
"娘,我捡了把梳子。"桂兰把木梳递过去,却发现那梳子不知何时变成了银的,梳背的野蔷薇正滴着水珠,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第二天鸡叫头遍,桂兰就揣着银梳子往溪涧跑。晨雾里,小姑娘正坐在青石板上编花环,看见她来了,眼睛弯成了月牙:"你果然来了。"
她从怀里掏出个银匣子,打开时飞出只萤火虫大小的银蝴蝶。"这是娘给你的谢礼。"小姑娘把匣子塞到桂兰手里,"但你得答应我,无论看见什么都别出声。"
匣子打开的瞬间,桂兰看见里面躺着把银梳子,梳背的野蔷薇开得正盛,花瓣上还凝着露珠。可当她想伸手去拿时,突然听见山上传来轰鸣——黑风口的石头缝里涌出黑漆漆的泥浆,正顺着山坡往溪涧冲。
"是黑泥怪!"小姑娘的银镯子抖得"叮铃"响,"去年它吞了我爹的药篓,现在又来抢我们的梳子了!"
桂兰这才看见,泥浆里裹着无数把梳子,铜的、木的、骨的,全被黑泥啃得坑坑洼洼。小姑娘抓起银梳子往空中一抛,梳齿间立刻射出万道银光,泥浆碰到光就"滋啦"作响,露出里面挣扎的梳子。
"快把梳子还给大家!"小姑娘的声音在山谷里回荡,银梳子在她头顶旋成个光圈,那些被困在黑泥里的梳子纷纷飞出来,像归巢的鸟似的落进桂兰的背篓。
就在这时,黑泥怪突然张开大口,把小姑娘和银梳子一起吞了进去。桂兰惊叫着扑过去,却被黑泥烫得缩回手。背篓里的梳子突然齐齐发光,桂兰想起小姑娘的话,抓起那把刻着野蔷薇的银梳子往黑泥里一插——
"轰隆!"山摇地动间,黑泥怪裂开道缝,小姑娘举着银梳子跌了出来。她的白裙子被染成了黑色,唯有手腕上的九节银镯还亮着光。桂兰赶紧把背篓里的梳子倒出来,那些梳子碰到溪水就变回了原样,纷纷朝山林里飞去,有的钻进树洞,有的停在草叶上,还有的竟飞回了桂兰家的窗台上。
"娘说,每把梳子都是山里的魂。"小姑娘擦着银梳子上的黑泥,梳齿间忽然飘出娘的声音,"桂兰真乖,帮娘把药篓取回来了。"
桂兰这才看见,小姑娘手里的银梳子不知何时变成了娘的药篓,篓底还沉着半片晒干的野蔷薇。溪涧的水雾渐渐散去,东方泛起鱼肚白,小姑娘把药篓塞进桂兰怀里,手腕上的银镯子"叮铃"响了三声,化作千万点银光融进了晨雾。
后来桂兰再去溪涧时,再也没见过那个穿白裙子的小姑娘。只是每到月圆之夜,山风掠过鹰嘴岩时,总会传来"叮铃叮铃"的响声,像谁在远处梳着头发。而桂兰家窗台上的那把银梳子,至今还亮着光,梳背的野蔷薇上,总凝着颗擦不干的露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