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婶撞开人群跑远的脚步声还在耳边回响,林晚照的手指无意识绞着围裙带。
篝火噼啪炸开一粒火星,烫得她手背一缩——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己走到人群最前面,刚才沈青竹的话像颗滚烫的石子,正砸在她发紧的胸腔里。
"晚照姐?"小川攥着她的衣角,声音发颤,"他们...会不会都跟着王婶走?"
林晚照低头,看见弟弟睫毛上还沾着方才被推搡时蹭的草屑。
她蹲下来,用拇指轻轻拂掉那点草屑:"不会的。"可这话与其说是说给小川听,不如说是说给自己听。
她望着人群里几个交头接耳的身影——张婶搓着围裙角,刘叔低头踢石子,连平时最积极的春芽都咬着嘴唇往墙角缩。
"都散了吧。"她提高声音,尾音却比预想中轻,"有话明天说,今晚...都好好睡一觉。"
有人小声应了,更多人犹豫着挪动脚步。
沈青竹的战术靴碾过青石板,带起一阵风,吹得林晚照额前碎发乱飞。
他经过她身边时,腰带上那根细叶葱扫过她手背,凉丝丝的,像句没说出口的安慰。
等最后一个人消失在夜色里,林晚照才扶着围墙慢慢坐下。
小川蜷在她腿边,把账本往她怀里塞:"姐,我数过了,今天的账没错。"
"姐知道。"她摸着账本封皮磨得起毛的边,想起王婶摔门时骂的"私藏粮食"。
其实王婶早有怨气——上周分菜时,她儿子闹肚子,林晚照多给了半棵白菜,王婶便觉得是偏袒;前天晒菜干,她嫌自己分到的位置日头不够,又念叨了半宿。
只是林晚照总想着末世里谁都不容易,能让一步就让一步,却不想惯出了计较。
"小川,"她摸着弟弟的后脑勺,"明天早上,咱们去黑子家。"
"啊?"小川抬起头,"就是昨天帮王婶传话的那个黑子?"
林晚照点头:"他跪下来认错了,说明心里还有杆秤。"她望着围墙外的月光,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末世里,人心比菜苗还金贵,得小心护着。"
清晨的雾气还没散透,林晚照就提着陶锅出了门。
小川跟在后面,怀里抱着蓝布包,里面是昨晚上新腌的萝卜干。
黑子家的门半掩着,门缝里漏出股霉味。
林晚照敲了三下,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露出黑子泛红的眼尾:"晚...晚照姐?"
"来给你送早饭。"林晚照把陶锅递过去,萝卜排骨汤的香气立刻漫出来,"小川说你最爱喝这个。"
黑子的手在发抖,陶锅边沿撞出清脆的响。
他低头盯着汤里浮着的萝卜块,喉结动了动:"我...我昨天不该信王婶的话。
她说你给沈队长多分了半根葱,可我后来想,那葱是你教他认的,他腰带上别着,肯定是当宝贝似的...我、我就是太怕没饭吃了。"
"我明白。"林晚照伸手碰了碰他粗糙的手背,"你怕饿肚子,王婶怕儿子吃亏,大家都怕。
可咱们基地不是一个人的,是大伙儿的。"她指了指蓝布包,"里面是萝卜干,你拿给你娘尝尝——她前儿说胃不好,这东西开胃。"
黑子突然弯腰,额头差点磕在门框上:"我以后每天多干两小时活!
巡逻、挑水、翻地,什么都行!"
"不用多干。"林晚照笑了,"把该干的干好,比什么都强。
对了,"她顿了顿,"老陈说想收个徒弟教巡逻,你要是愿意..."
"我愿意!"黑子的声音里带了哭腔,"我肯定把野猫和奸细分得明明白白!"
小川在旁边憋不住笑,林晚照也跟着笑。
晨雾里飘来若有若无的菜香,是隔壁李婶家的灶火醒了。
中午的食堂比往常热闹。
林晚照刚端着菜盆进门,就听见赵哥的大嗓门炸响:"都静一静!"
赵哥是基地里有名的"老油条",以前总说"谁当领头都一样,有饭吃就行"。
此刻他站在长桌前,手里端着海碗,碗里的白菜豆腐汤晃得厉害:"我赵西活了西十年,头回见有人把账本摊在晒谷场给大伙儿看;头回见有人半夜蹲在菜地里,就为数清楚哪棵菜虫蛀了;头回见有人...把自个儿的粥匀给讨饭的小孩。"他仰头喝了口汤,"林姑娘不是神仙,可她把心掏出来给咱们看——这样的人,我赵西服!"
掌声像滚过旱田的雨,从桌角开始,很快漫遍整个食堂。
春芽举着汤勺喊:"我也服!"张婶抹着眼睛往林晚照碗里添菜:"昨儿是我糊涂,晚照你别往心里去。"连最沉默的老陈都拍了拍黑子的肩膀:"明儿开始跟我巡夜。"
林晚照端着碗的手发颤。
她望着这些昨天还满脸疑虑的人,突然想起奶奶说过的话:"做菜要慢火细炖,人心也一样。"此刻食堂里飘着的热气,比任何山珍海味都香。
傍晚的夕阳把围墙染成橘红色时,沈青竹的声音从菜窖方向传来,冷得像块冰:"放下。"
林晚照提着油灯跑过去,就见两个男人正猫着腰往筐里塞胡萝卜,沈青竹一只脚踩在其中一人手腕上,战术靴的钢钉在青石板上压出白印。
另一个男人举着半根木棍,却抖得像风中的芦苇。
"沈...沈队长,我们就是...就是想给孩子尝尝鲜..."
"尝尝鲜?"沈青竹的声音更冷了,"王婶走的时候,是不是说过'林晚照的菜留不住'?"
踩在腕骨上的脚微微加力,男人疼得额头冒冷汗:"是...是她说基地要散,让我们...让我们先拿点东西..."
"散?"沈青竹弯腰抓起筐里的胡萝卜,橙红的根须上还沾着新土,"你闻闻,这是刚拔的。
晚照昨天半夜还在给它们浇水,怕今晨霜重冻坏了。"他把胡萝卜塞回筐里,"告诉王婶,她要是饿了,随时回来——但偷东西的,没门。"
两个男人连滚带爬跑远了。
沈青竹拍了拍手上的土,转身看见林晚照站在阴影里,油灯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吓着了?"
"没有。"林晚照走过去,摸了摸筐里的胡萝卜,"就是可惜了这些菜。"
"不亏。"沈青竹从腰带上摘下那根细叶葱,别在她围裙口袋里,"他们跑的时候,我看见张婶家小子在墙根儿蹲着——肯定是来报信的。"他指了指逐渐暗下去的天,"以后,该硬的时候就得硬。"
林晚照摸着围裙上的葱叶,突然觉得眼眶发热。
这根葱是她前天教他认的,当时他盯着菜畦说:"细叶葱,煮汤最鲜。"现在它沾着沈青竹身上的硝烟味,却比任何花都香。
深夜的菜园里,虫鸣像撒了把碎银。
林晚照坐在石凳上整理账本,新记的页数比昨天厚了一倍——赵哥主动要求管仓库,春芽说要跟着学腌菜,黑子在巡逻本上画了歪歪扭扭的猫和"奸细"两个字。
"披着。"
外套突然罩在肩上,带着沈青竹身上惯有的冷松木香。
林晚照抬头,看见他站在菜畦边,月光把他的轮廓勾得很软:"你怎么还没睡?"
"巡逻。"他蹲下来,指尖碰了碰她脚边的账本,"今天加了二十多个人的工分。"
"嗯。"林晚照翻到新一页,"张婶说她娘家侄子在南边,听说咱们基地能吃饱,想带着一家五口来。"她顿了顿,"可现在菜够三十人吃,要是再来十口...可能得扩种。"
沈青竹没说话,只是伸手把她被夜风吹乱的头发别到耳后。
他的手指粗粝,却轻得像片叶子:"你太拼了。"
"如果我不拼,"林晚照望着菜畦里熟睡的菜苗,"这些人怎么办?
小川怎么办?
你...怎么办?"
沈青竹的喉结动了动。
他望着她被月光染白的发梢,突然说:"我以前觉得,末世里活着就行。
可现在..."他蹲下来与她平视,"我想让你活着,让小川活着,让这些菜活着。"他伸手碰了碰她围裙上的细叶葱,"所以,有我在,你不用一个人扛。"
林晚照的心跳得厉害。
她望着他眼里的月光,突然想起今天中午赵哥说的话——"心换心"。
此刻菜园里的菜苗在夜露里舒展,沈青竹的体温透过外套渗进来,比任何篝火都暖。
"姐,"小川的声音从屋角传来,"账本我收好了。
明天...明天咱们是不是要去村外找新菜地?"
林晚照应了一声,起身时发现沈青竹悄悄把外套往她肩上拢了拢。
她低头看账本,最新一页的角落多了行铅笔字,是小川的歪扭笔迹:"晚照姐和沈队长种的菜,最甜。"
夜风掀起她的蓝布围裙,像朵开在废墟里的花。
林晚照望着围墙外逐渐亮起的星子,突然想起今天新增的工分本上——除了种地、做饭、巡逻,有人偷偷加了一栏:"护心"。
只是她不知道,三天后当工分本厚得翻页都费劲时,当南边来的五口人带着半袋发霉的稻种站在围墙外时,当菜窖里的胡萝卜多到需要重新分筐时,那个被她小心收在围裙口袋里的细叶葱,会成为比任何账本都重要的凭证。
毕竟,人心这东西,种下去了,就该好好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