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还凝在菜叶上,林晚照蹲在菜畦边,指尖轻轻碰了碰卷心白菜的新叶。
这棵菜比昨天又大了一圈,叶脉里裹着的绿意像是要滴下来——足够给今天的早饭加道白菜汤了。
她正想折片老叶做标记,身后突然飘来细碎的说话声。
"凭什么她一个人说了算?"是二柱媳妇的声音,带着股子酸溜溜的劲,"我昨天挑了三担水,才换两个窝窝头,她弟弟小川光蹲在边上剥葱,倒吃了半个烤红薯。"
另一个男声压得更低:"就是,说是贡献值公平,谁知道是不是她自己记的黑账?"
林晚照的手指在菜叶上顿住。
她首起腰,晨雾里几个身影正缩在篱笆角,见她转头立刻噤声,慌慌张张往菜窖方向走。
她没追,只摸了摸围裙口袋里的旧笔记本——那里面记着每片菜叶的生长周期,也记着每个人的劳动量。
"姐。"林小川抱着个竹篓从菜窖出来,竹篓里装着刚挖的胡萝卜,发梢还沾着晨露,"你听见了?"
林晚照没说话,伸手替他理了理被露水打湿的刘海。
小川才十二岁,可最近总皱着眉,像棵被风压弯的嫩苗。"这些话...你最近常听见?"她蹲下来,和弟弟平视。
小川咬了咬嘴唇,指甲在竹篓边沿抠出个小坑:"王婶昨天在晒谷场说的。
她端着饭碗说,'晚照姐是好心,可到底年轻,哪能把整个基地的嘴都管圆了'。"他突然抬头,眼睛亮得像两颗小星子,"姐你别生气!
我跟她说你每天半夜都起来巡菜园,手都磨出泡了——"
"我没生气。"林晚照把弟弟搂进怀里。
竹篓里的胡萝卜蹭着她的围裙,带着泥土的腥甜。
她想起奶奶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照照,人心比菜园难伺候,可只要你把根扎稳了,总有人看得见。"
当天下午,赵哥来敲她的门。
赵哥是基地最早的一批居民,从前在工地搬砖,手掌大得能攥住两个拳头。
此刻他站在门口,裤脚沾着泥,手在裤腿上蹭了又蹭,像要把掌心的汗蹭干:"晚照,我...有点事想跟你说。"
林晚照把他让进屋里。
这是间用超市货架改的临时房,墙上挂着用铁丝串的干辣椒,桌上摆着半块没切完的腌肉——那是沈青竹前天打猎带回来的。"坐,喝口茶。"她倒了碗凉白开,水温刚好。
赵哥接过碗,却没喝,喉结动了动:"有人...有人商量着要换负责人。
说你分配不公,贡献值就是个幌子。"
林晚照的手指在桌沿轻轻敲了两下。
她想起今早篱笆角的低语,想起王婶昨天特意端着空碗来问她要第二份粥——当时她看了眼王婶的贡献值记录:昨天她只洗了五口锅,按规矩确实只能领一份。"他们打算什么时候动手?"她问,声音像浸在凉白开里的石头,沉得稳。
赵哥摇头:"还没定,不过...人数不少。
王婶把黑子、二柱媳妇都拉拢了。"他突然攥紧碗,指节发白,"晚照,我信你。
可有些人就是觉得,能者多劳不如平均分配痛快。"
林晚照没接话,目光落在墙角的木箱上。
那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三十几本账本,从第一棵白菜出土那天开始记的,每一页都写着日期、姓名、劳动内容、贡献值,还有食物发放量。
奶奶教她记账时说:"菜要一棵棵数,账要一笔笔算,人心才不会长杂草。"
当晚,基地的晒谷场点起了篝火。
林晚照站在篝火旁,怀里抱着那摞账本。
火星子噼啪往上蹿,映得她围裙上的补丁都发亮。"各位。"她开口,声音不大,却像根细铁丝穿过吵嚷的人群,"今天叫大家来,是想说清楚两件事:第一,我们的贡献值到底怎么算;第二,我林晚照有没有资格当这个负责人。"
她翻开最上面的账本,火光跳到纸页上:"这是从第一棵白菜出土那天开始的记录。
三月初五,老陈巡逻三小时,得3贡献;王婶帮厨两小时,得2贡献;我摘菜西小时,得4贡献。"她指尖划过墨迹未干的新页,"昨天,小川剥葱半小时,得1贡献,所以他领了半个烤红薯——那是按贡献值换的,不是我当姐的偏心。"
人群里响起交头接耳。
王婶挤到前排,花布围裙抖得像只炸毛的母鸡:"谁知道这账是不是你自己瞎写的?
我们又没看见!"
林晚照没急,从账本底下抽出一张纸。
那是张皱巴巴的草纸,边缘还沾着油星子——是赵哥和大刘昨天在厨房核对时,把菜叶子当草稿纸用了。"这是赵哥和大刘帮我核对的交易记录。"她举高那张纸,"前天我们用十斤白菜换了半袋盐,记录在第三页;昨天用五斤萝卜换了块兽皮,记录在第七页。
赵哥,你来说说?"
赵哥从人群里站出来。
他的影子被篝火拉得老长,罩住王婶的花布围裙:"我和大刘核了三遍。
菜的斤两、换回来的东西,和账本上记的分毫不差。"他顿了顿,声音突然粗起来,"我赵哥没文化,但我认秤!"
王婶的脸唰地白了。
她张了张嘴,又闭上,手指绞着围裙带,绞出个歪歪扭扭的结。
黑子缩在她身后,头低得快碰到胸口,后颈的红痣都涨成了紫红色。
"王婶要是觉得我管得不好。"林晚照合上账本,声音轻得像片落在火上的灰烬,"可以离开基地,或者...你明天来试试当负责人。
从早到晚盯着菜园,记着三十多口人的贡献值,再拿自己的贡献换饭吃。"
篝火噼啪炸响,火星子溅到王婶脚边。
她倒退两步,花布围裙扫翻了旁边的木凳。"谁...谁稀罕!"她扯着嗓子喊,却没敢看林晚照的眼睛,转身撞开人群跑了,脚步比平时去领粥时还急。
场子里安静得能听见露水从菜叶上滴落的声音。
突然,一道低沉的声音划破寂静:"我是安全队长,但今天想说句不是职责范围内的话——她值得信任。"
沈青竹站在篝火另一侧。
他的战术腰带在火光里泛着冷光,腰带上别着的那根细叶葱却绿得发亮——那是林晚照今早教他认的,说这种葱煮汤最鲜。
他没看别人,只看着林晚照,目光像穿过晨雾的阳光,暖得烫人。
林晚照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想起昨天半夜巡菜园时,沈青竹悄悄跟在她身后,说"我帮你看着";想起他第一次学认菜苗时,把菠菜认成了杂草,被小川笑了半宿。
此刻她望着他,喉咙突然发紧,只能轻轻点了点头。
"我...我错了。"黑子突然"扑通"跪下,额头碰在青石板上,"王婶说你偏心,我就信了...我昨天还帮她在晒谷场传话..."他抬起头,眼眶红得像两颗熟了的番茄,"晚照姐,我以后每天多干两小时活,把错补回来!"
林晚照走过去,伸手拉他起来。
黑子的手粗糙得像块砂纸,却热得烫人。"只要你愿意改,就还有机会。"她说,声音里带着点笑,"不过从明天开始,你得跟老陈学巡逻——可别再把野猫当奸细追了。"
人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笑声。
篝火还在烧,把每个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长,叠在一起,像片长在废墟里的森林。
林晚照抬头看向围墙外,那里曾经是超市,现在只剩半面写着"生鲜"的广告牌。
夜风掀起她的蓝布围裙,像朵开在废墟里的花。
夜色渐深时,小川抱着账本回屋。
林晚照站在门口,看沈青竹在围墙边巡逻。
他的背影被月光镀了层银边,腰带上的细叶葱在风里轻轻摇晃。
她摸了摸围裙口袋里的炭笔——那是用来记菜苗生长情况的,现在她突然想在围墙上多写几个字:"劳动换饭,心换心"。
远处传来夜鸟的叫声,翅膀掠过"生鲜"两个字,带起一片尘埃。
但林晚照知道,有些东西己经扎下根了——比白菜的根更深,比围墙的砖更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