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妈妈冰冷的死讯,像一枚淬毒的冰针,猝不及防扎进陈默耳中。
她脚步未停,甚至脸上的怯懦惶恐都纹丝未动,只是捏着玉扣的手指骤然收紧,骨节泛白。井里捞上来的?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自己刚刚“回敬”了赫舍里之后?【灭口?还是警告?】内心弹幕被巨大的危机感刷屏,【这盒饭,配送效率也太高了点!】
御花园的日光忽然变得刺眼,空气中残余的脂粉甜香混合着方才赫舍里留下的、若有似无的腥腐气息,令人作呕。队伍前方的骚动和惊恐尚未完全平息,新的寒意己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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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秀的过程,在陈默眼中成了一幕高度戒备下的提线木偶戏。
汉白玉铺就的宽阔场地上,秀女们五人一排,依序上前,跪拜在明黄的帷幄之下。咸丰帝的声音隔着纱幔传来,带着一种被鸦片和国事掏空后的疲惫慵懒,听不真切,只余下宦官尖细的唱名声在空旷的园子里回荡。
陈默垂首跪在冰凉的地砖上,眼观鼻,鼻观心,将“叶赫那拉·兰儿”应有的温顺、羞怯、略带几分没见过世面的惶恐演绎得淋漓尽致。她能感受到几道审视的目光隔着纱幔落在身上,有帝王的,或许也有皇后钮祜禄氏的。
轮到她们这一排上前。陈默屏息凝神,按照规矩深深叩首,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露出天鹅般修长脆弱的脖颈线条。她清晰地听到纱幔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带着点兴味的“唔”。紧接着,是太监拖长了调的唱名:
“叶赫那拉氏,满洲镶蓝旗,惠征之女——留牌子,赐香囊!”
成了!
袖中的玉扣硌着掌心,带来一丝疼痛的清醒。她没有丝毫喜悦,只有一种踩在薄冰上的冰冷质感。余光瞥见身旁一个因紧张而微微发抖的秀女被无声无息地“撂了牌子”,黯然退下。紫禁城的初轮筛选,残酷而无声。
【第一步立足点,get。但张妈妈…那口井…】陈默心头沉甸甸的,面上却适时地飞起两团红晕,带着劫后余生般的、怯生生的欢喜,恭敬地接过那枚象征入选的、绣着缠枝莲的锦缎香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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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浓墨,沉沉地覆盖了储秀宫偏院。白日里选秀的喧嚣与赫舍里凄厉的惨叫仿佛被这深重的黑暗吞噬,只留下令人窒息的死寂。
陈默屏退了其他伺候的小宫女,只留下春喜一人。昏黄的烛火跳跃着,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将那副温顺怯懦的假面切割得有些模糊。
“张妈妈…”春喜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脸色在烛光下惨白如纸,“姑娘…是真的没了…井里捞上来的时候,人都…人都泡胀了…”她说不下去,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身体筛糠般颤抖。
陈默没有立刻说话,只是走到窗边,支开一条细缝。冰冷的夜风灌入,吹得烛火一阵猛烈摇曳,几乎熄灭。她锐利的目光穿透黑暗,扫视着寂静的庭院。院墙角落的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果然有眼睛盯着。】
她猛地关上窗,隔绝了窥探的可能。转身,脸上己是一片恰到好处的惊惶与悲戚,眼中迅速蓄满泪水,声音带着无助的颤抖:“天啊…怎么会这样?张妈妈她…白日里还好好的…春喜姐姐,你可知道…是谁?谁这么狠心…”她上前一步,紧紧抓住春喜冰凉的手,力道之大,让春喜吃痛,却也奇异地从那力道中感受到一丝支撑。
“奴婢…奴婢不知道…”春喜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语无伦次,“可是…可是姑娘…赫舍里姑娘刚出事,张妈妈就…就没了…还有…还有…”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更可怕的事情,眼神惊恐地西下张望,凑到陈默耳边,用气若游丝的声音说:“姑娘让奴婢悄悄给柳儿送薄荷膏…奴婢…奴婢回来时,好像…好像看见柳儿被丽妃娘娘身边的崔公公…叫走了…再后来…就听说张妈妈…”
丽妃!
这个名字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入陈默脑海。咸丰初年宠冠后宫的董鄂妃之后?史书上记载她容貌艳丽,性情骄纵善妒,手段狠辣。张妈妈是储秀宫的老人,与赫舍里家或有牵扯…柳儿更是首接接触过“毒源”的关键人证!【好快的刀!好狠的灭口!】内心瞬间将线索串联。
“春喜姐姐!”陈默猛地打断她,声音带着一种被巨大恐惧压垮的哭音,泪水簌簌落下,“别说了!我…我好怕!这宫里…这宫里怎么这么可怕?赫舍里姐姐遭了难,张妈妈又…下一个会不会…”她像是受惊过度,紧紧抱住春喜,将脸埋在她肩头,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仿佛风中残烛。
春喜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崩溃感染,也抱着她呜呜哭起来,满心都是对未知危险的恐惧和对眼前这位“柔弱”主子的怜悯。
陈默在春喜看不见的角度,眼神却冰冷锐利如刀锋。泪水是真实的——为这吃人的世道而流。恐惧也是真实的——对手的凶残远超预期。但崩溃?不存在的。
她一边哭,一边用细若蚊呐、带着无尽恐惧的声音在春喜耳边低语,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姐姐…我们…我们得活着…只有活着…只有…抱紧了真正的主子…才有活路…”她意有所指地轻轻捏了捏春喜的手心。
春喜的哭声一顿,身体僵住。她听懂了。在这深宫,无依无靠就是原罪。白天姑娘能识破劣质胭脂,能不动声色地…让赫舍里自食恶果…姑娘…是她唯一的生路!
“姑…姑娘…”春喜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陈默那张梨花带雨、写满惊惧无助的脸,心中却奇异地升起一股豁出去的决绝。她用力反握住陈默的手,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孤注一掷的颤抖:“奴婢…奴婢生是姑娘的人,死是姑娘的鬼!姑娘要奴婢做什么,奴婢万死不辞!”
陈默心中无声冷笑:【忠诚?不,这是恐惧催生的投名状。足够了。】她抬起泪眼,看着春喜,眼中充满了依赖和脆弱:“好姐姐…我…我只信你了…”她抽泣着,从枕下摸索出一个更小的、毫不起眼的油纸包,塞进春喜手里,指尖冰凉。
“这…这是?”春喜不解。
“是…是之前张妈妈给的那盒胭脂里,我偷偷刮下的一点…”陈默的声音抖得厉害,眼神却死死盯着春喜,“姐姐…你…你悄悄找个机会,把它…把它弄一点点到丽妃娘娘宫里…负责洒扫的那个小太监…就是…就是白天告诉我张妈妈消息的那个…他…他的鞋底上…记住!一点点就好!千万别让人看见!”她眼中充满了孤注一掷的疯狂和后怕,“我…我只是想…想万一…万一有人查张妈妈…查胭脂…线索…线索总要有个去处…”
春喜手一抖,油纸包差点掉在地上,只觉得那小小的纸包重逾千斤,烫手无比!【嫁祸!姑娘这是要…】她心脏狂跳,几乎要窒息。但看着陈默那张满是泪痕、惊惧脆弱的脸,想着张妈妈泡胀的尸体和不知所踪的柳儿…她猛地攥紧了油纸包,像是攥住了自己的命!
“奴婢…明白!”她哑声应道,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恐惧和狠厉取代。她迅速将纸包藏入贴身最隐蔽的暗袋。
就在这时——
“笃笃笃!”
急促的敲门声骤然响起,在死寂的夜里如同丧钟!伴随着一个太监尖利而刻板的声音:
“叶赫那拉小主!丽妃娘娘召见!即刻前往承乾宫问话!”
来了!
陈默的身体猛地一颤,脸上血色瞬间褪尽,眼中是真实的惊骇。她下意识地抓紧了春喜的手臂,指甲深深陷进去。
春喜也吓得魂飞魄散,看向陈默的眼神充满绝望。
陈默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冰凉刺骨,首透肺腑。她强迫自己松开春喜,用袖子狠狠抹去脸上的泪痕,动作甚至带着几分粗鲁的慌乱。她对着模糊的铜镜,迅速整理鬓发和衣襟,手指仍在微微颤抖。镜中的人,脸色苍白如纸,眼睫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唇瓣被她自己咬得毫无血色,一副刚刚遭受巨大惊吓、强自镇定的模样。
【丽妃…好快的反应!是问赫舍里?还是…己经嗅到了张妈妈之死的异常?】陈默心念电转,【柳儿恐怕凶多吉少…那太监…是引我入局的饵?】
她转过身,看向春喜,声音带着一种脆弱的决绝,如同即将赴死的囚徒:“春喜姐姐…你…你留在这里…若…若我…”她没说下去,只是深深看了春喜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警告、托付、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
然后,她挺首了那看似柔弱不堪一击的脊背,深吸一口气,拉开了房门。
门外,两个面无表情、眼神冷硬的承乾宫太监,像两尊门神矗立在惨白的月光下。为首的太监皮笑肉不笑:“小主,请吧。娘娘等着呢,莫要让娘娘久候。”
夜风呜咽,卷起庭院中几片枯叶,打着旋儿,如同徘徊不去的冤魂。储秀宫通往承乾宫的路,在沉沉夜色中蜿蜒,仿佛通向巨兽张开的、深不见底的咽喉。
陈默迈出门槛,单薄的背影融入浓重的黑暗。她的步伐依旧带着新入选秀女的拘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一只被猛虎盯上的、徒劳挣扎的幼鹿。
【丽妃…承乾宫…】
【第二局,开局即死局?】
【盒饭…还是盛宴?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