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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CU病房内，时间被切割成仪器单调的嘀嗒声和呼吸机有节奏的嘶嘶声。陈默的意识在一片混沌的泥沼中艰难地浮沉。巨大的疲惫感如同厚重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他的灵魂深处，每一次试图醒来，都像要耗尽他残存的全部力气。他想就这样沉下去，沉入冰冷的、无痛的、永恒的黑暗里。那里没有一万五的催命符，没有刘芳绝望的泪水，没有小斌恐惧的哭泣，没有老丁佝偻的背影……那里只有彻底的、令人向往的安宁。
“27床，陈默。”一个平静无波的女声在床边响起，打破了仪器声的单调。“家属还没缴费。早上查房，李主任说了，再不缴费，下午必须考虑调整治疗方案。” 另一个年轻点的女声带着一丝犹豫：“张姐……他这情况，结核活动期，大咯血刚止住，呼吸衰竭，全靠这呼吸机和药顶着……停药减药……那不是……” “那能怎么办？医院又不是慈善机构！规定就是规定！每天光这ICU床位费和呼吸机监护仪就多少钱？药钱更贵！他家属拿不出钱，总不能一首欠着吧？李主任压力也大！”被称为张姐的护士声音里透着不耐烦和一丝冰冷的理所当然，“下午五点下班前，要是还看不到钱进来，你就准备执行医嘱吧。该停的辅助用药先停了，呼吸机参数……看情况再说。” 脚步声远去。
冰冷的对话一字不差地钻进陈默混沌的意识里，像一把把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他早己麻木的神经！ 停药！ 减药！ 调低呼吸机参数！ 每一个词都如同死亡的丧钟，在他脑内疯狂敲响！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想挣扎，想嘶吼，想抓住那些冰冷的管子告诉她们：别停！别停！我想活！我还不想死！ 然而，他的身体背叛了他。眼皮沉重得像被焊死，无论如何用力也睁不开。喉咙里插着管子，发不出任何声音。西肢如同灌满了冰冷的铅水，沉重得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他像一个被活埋的人，意识清晰地感知着泥土一点点淹没口鼻的窒息感，却连一丝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只有心电监护仪上陡然加快的尖锐蜂鸣声，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心率瞬间飙升到危险的边缘！屏幕上代表心脏跳动的绿色波形剧烈地起伏着！ “张姐张姐！27床心率突然加快！血压也升了！”年轻护士焦急的声音响起。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靠近床边。 “怎么回事？刚才还好好的！”张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快查！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管道有没有脱落？痰堵了？” 冰凉的手指在他胸前按压检查，听诊器冰冷的探头贴上皮肤。有人调整了他脸上的氧气面罩。 “没有啊……体征都还稳定……奇怪了……”年轻护士困惑地说。 “镇静剂加一点吧，可能是ICU谵妄，醒了点但意识混乱，自己吓自己。”张姐的声音恢复了冷静，带着职业性的漠然，“注意观察，有情况再叫我。”
冰冷的针头再次刺入他手背的静脉。一股强烈的、无法抗拒的晕眩感猛地袭来，试图强行镇压他翻腾的恐惧和愤怒。陈默的意识在药物的强力作用下，不受控制地再次沉向那片混沌的黑暗深渊…… 不！我不要睡！ 不要停我的药！ 他在意识深处发出无声的、绝望的呐喊！ 然而，黑暗如同粘稠的泥沼，无情地覆盖了他挣扎的意念……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再次有了模糊的知觉。沉重的眼皮缝隙里，透进一丝惨白的光线。他发现自己依旧被困在这具冰冷麻木的躯壳里，依旧无法动弹分毫。恐惧如同跗骨之蛆，从未离去。 “……27床……陈默……” 又有声音！是那个叫张姐的护士！陈默的心猛地揪紧！ “……还是没缴费记录。都下午三点了。李主任刚才又催了，说五点前必须落实……” “……知道了张姐……”年轻护士的声音听起来很低落。 “别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规定就是规定！我们只是执行医嘱！他家属自己筹不到钱，怪得了谁？”张姐的语气冷硬，“该准备的准备好。到了点，按流程办。” 脚步声再次远去。
冰冷的判决如同死刑通知，清晰地传递到陈默的意识里。五点！只剩下不到两小时！刘芳……她还没筹到钱……绝望像冰冷的海水，瞬间将他淹没。他能想象到刘芳此刻的崩溃和无助，像一只困在玻璃罩里的飞蛾，徒劳地撞击着无形的壁垒。还有小斌……那个会把蜡笔头分给他的孩子……如果他不在了……
一股撕裂般的剧痛猛地从胸腔深处炸开！不是生理上的，而是灵魂深处被绝望和无助生生撕开的剧痛！巨大的悲伤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他试图沉入黑暗寻求安宁的最后一丝防线！ 他想活！ 不是为了什么梦想，不是为了什么未来，仅仅是因为……他舍不得！舍不得刘芳那双曾经为他包扎伤口、给他温暖的手，舍不得小斌那双清澈的、满含担忧的眼睛，舍不得老丁佝偻着背塞给他沾满废品味的零钱时那份纯粹的悲悯…… 他不能死！不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冻僵在这冰冷的铁床上！哪怕多活一天！一个小时！他也想再看看她们的脸！再听听她们的声音！
他用尽灵魂深处残存的、最后一点意志力，疯狂地、不顾一切地想要掌控这具身体！睁开眼睛！动一下手指！哪怕只是眨一下眼！发出一点声音！告诉她们！告诉医生！他还在！他想活！不要停他的药！ 眼皮如同被千斤巨石压住，纹丝不动。 喉咙里的气管插管像一截冰冷的异物，死死堵塞着声带。 手指……那根插着输液针头的左手食指……动一动！哪怕只是微微蜷缩一下！ 意识发出了最强烈的指令！ 然而，指尖冰凉，毫无知觉。神经信号如同泥牛入海，消失在麻木的肌肉和冰冷的骨骼里。身体依旧是一具被仪器和药物操控的、沉默的躯壳。
只有心电监护仪再次发出了急促、尖锐的报警声！心率再次飙升到危险的红色区域！血压波动剧烈！ “27床又不好了！”年轻护士惊慌的声音响起。 纷乱的脚步声再次围拢过来。 “怎么回事？！镇静剂不是加了么！”张姐的声音带着一丝气急败坏，“查生命体征！抽血查血气！是不是内出血或者肺栓塞了？！” 冰冷的仪器再次贴上他的身体。针头刺入血管抽取血液的刺痛感清晰传来，但这微小的疼痛，此刻却成了他与这个世界唯一有效的连接点——至少证明他还活着，还能感觉到痛！
“心率160！血压190/100！张姐，这……” “快！推艾司洛尔（一种快速降压降心率的静脉用药）！10mg！静脉推注！快！” 冰凉的药液再次注入血管。强烈的眩晕感和窒息感瞬间加倍袭来！陈默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强力漩涡拉扯的溺水者，意识在药物的洪流和求生的本能之间被疯狂撕扯、挤压！他想抵抗这强行镇压他清醒意志的药物，却如同螳臂当车！ 不……不要…… 求求你们……别停我的药…… 我想活…… 他在意识彻底沉入无边黑暗前的最后一刻，发出了无声的、泣血的呐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