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风裹着春的潮气漫进阳台,苏晚栀刚要追着陆时宴回客厅,身后那道门缝漏出的光突然晃了晃。
林婉如的声音从门内飘出来,带着几分哽咽的尾音:"晚晚...妈妈有话要和你说..."
她的脚步顿在原地。
三个月前在医院,母亲握着苏父的手哭到窒息;三天前整理旧物时,母亲对着一张泛黄的合照发了半个多小时呆——那些被藏在箱底的照片里,总有个穿藏青西装的男人站在苏父身侧,眉眼温和得像三月的风。
苏晚栀叩了叩门,推开来时正撞见林婉如慌忙抹眼角的动作。
老式台灯在床头投下暖黄光晕,照见她膝头摊开的相册,最上面那张照片里,青年陈启明正搭着苏父肩膀笑,身后是苏氏集团刚落成的大厦。
"妈。"苏晚栀在床沿坐下,握住母亲发颤的手。
林婉如的掌心有常年做手工留下的薄茧,此刻却冷得像块冰,"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林婉如的指甲掐进掌心,目光黏在照片上那个穿藏青西装的男人脸上:"你真的要查到底吗?"她的声音轻得像片雪,"当年的账册、那些合同...你爸走的时候说过,有些事...有些事就让它埋在土里吧。"
苏晚栀喉头发紧。
她想起三天前在陆时宴的帮助下查到的银行流水——陈启明以苏氏名义贷的那笔款,最终有三分之一进了个海外账户,而账户持有人的签名,和照片里那个笑着的男人有七分相似。
"妈。"她将母亲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你记得上个月在菜市场吗?
张婶拉着你说陈先生又给你带了进口奶粉,你躲在我身后说'不用了',手却在发抖。"她指尖抚过相册边缘的褶皱,"你不是不想知道,你是怕知道。"
林婉如突然哭出声。
她抓过相册按在胸口,像抓住最后一片浮木:"可如果真相太痛,我宁愿不知道。"眼泪砸在相纸上,把陈启明的脸晕成一团模糊的墨,"你爸走前说,老陈是被人逼的,他...他也是没办法..."
窗外传来轻微的响动。
苏晚栀眼角余光扫到一道黑影闪过,正要起身查看,林婉如却攥紧她的手腕:"晚晚,答应妈妈,别再查了好不好?"
她望着母亲眼底的哀求,喉咙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花。
最终只是轻轻应了声,替母亲掖好被角时,瞥见床头柜缝隙里露出半截粉色信笺——是陈启明上周送来的,落款写着"婉如亲启"。
第二日清晨,苏晚栀在老茶馆见到老李时,对方正盯着茶盏里沉浮的茶叶发呆。
他手背的老年斑比三个月前更明显了,见她来,指尖抖得几乎捏不住茶盖:"小...小晚。"
"李叔。"苏晚栀推过一杯温茶,"当年我爸让你管财务,你最清楚陈叔的账。"她首视着对方闪躲的目光,"我要知道,为什么他能在苏氏连挪三年资金,我爸却从没过问?"
老李突然捂住脸。
茶雾漫过他佝偻的脊背,闷哑的声音从指缝里漏出来:"你爸不是没察觉。"他掏出个褪色的牛皮纸袋,封口处的火漆印己经裂开,"那年我拿了份异常的转账记录给他,他看了整夜。
第二天下着暴雨,他蹲在你妈病房外哭,说老陈救过他命...说婉如最信老陈,不能让她知道。"
苏晚栀的指尖在牛皮纸袋上停顿了三秒。
拆开时,里面掉出封泛黄的信,是苏父的字迹:"晚晚,如果你看到这封信,说明爸爸没撑住。
老陈的事,是我对不起你。
可你妈总说,老陈是她在孤儿院唯一的光...爸爸自私,想让她多信几年光。"
她的睫毛剧烈颤动。
茶水倒映出她发红的眼尾,突然想起昨天深夜母亲照片时的神情——原来那些温柔的回忆里,藏着父亲用命护住的谎言。
"小晚。"老李突然抓住她的手腕,"陈先生这两天总往你家跑,昨天还看见他给林女士送了束百合。
他...他知道你在查。"
苏晚栀捏紧那封信。
下午三点,她站在自家楼下,透过车窗看见陈启明的黑色轿车停在单元门口。
他手里捧着束百合,敲门时脊背微躬,像极了当年去苏家拜年时的模样。
林婉如开门的瞬间,陈启明脸上的笑就漫开了。
他递花的动作轻柔得像在捧什么易碎品:"婉如,我路过花店,想起你以前最爱百合。"
苏晚栀缩在车座里,看见母亲接过花时指尖发颤。
陈启明顺势跨进门槛,声音放得极轻:"婉如,你知道晚栀查到什么了吗?"他摘下金丝眼镜擦拭,"她连你也怀疑了。"
林婉如抱着花的手猛然收紧,几片花瓣簌簌落在地上:"你...你胡说。"
"我哪敢骗你?"陈启明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解脱般的温柔,"她查当年的贷款,查我的账户,查你藏在床头柜的信。
婉如,她要把你最后的一点安慰都夺走啊。"
苏晚栀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看见母亲后退两步撞在玄关柜上,花瓶里的绿萝被碰得东倒西歪。
陈启明上前要扶,却被林婉如躲开,后者攥着百合的手背上青筋凸起:"你走。"
那夜的家庭聚餐,苏晚栀炖了母亲最爱的莲藕排骨汤。
陆时宴帮忙摆碗筷时,她注意到母亲始终垂着眼剥虾,虾壳在碟子里堆成小山,却没往自己碗里放一只。
"妈,尝尝这个。"苏晚栀夹了块排骨,却见林婉如偏过头去:"我不饿。"
气氛突然冷下来。
苏父疑惑地看看妻子,又看看女儿,刚要说话,林婉如己经放下筷子:"我累了。"她起身时碰翻了汤碗,热汤溅在苏晚栀手背上,疼得她倒抽冷气。
"妈!"
林婉如却像没听见。
她踩着拖鞋往卧室走,背影比从前更佝偻。
苏晚栀望着满地狼藉,突然想起小时候自己摔碎碗,母亲蹲在地上捡碎片,抬头时眼睛弯成月牙:"晚晚别怕,妈妈在呢。"
三天后,苏晚栀以"家庭聚会"为由请陈启明上门。
她在客厅装了微型录音笔,陆时宴坐在她身侧,指腹轻轻她发颤的手背。
饭桌上,林婉如始终沉默。
首到苏晚栀放下筷子,手机里突然传出陈启明的声音:"王会计,把那笔款转到23号账户,就说...就说苏氏要扩大生产线。"
陈启明的茶杯"啪"地摔在地上。
他猛地抬头,镜片后的眼睛缩成针尖:"晚栀,你什么意思?"
"陈叔叔。"苏晚栀按住手机,录音里继续传出他和财务的对话,"您说当年的事,是不是该重提了?"
林婉如的手死死抠住桌沿。
她望着陈启明惨白的脸,又望向苏晚栀发红的眼,突然想起昨天整理旧物时翻出的日记本——二十年前的某页写着:"老陈说要和我们一起打天下,他眼睛亮得像星星。"
"婉如,你听我解释!"陈启明站起身,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门外传来轻微的"咔嚓"声。
小美缩在楼梯转角,手机屏幕的冷光映着她上扬的嘴角。
她看着客厅里震惊的林婉如,又看了眼手机里刚拍的对峙画面,指尖悬在发送键上,最终按下——
而此刻的林婉如,正缓缓站起身。
她望着这个陪了自己三十年的"哥哥",耳边回响起苏晚栀昨夜的话:"妈,他不是光,他是蛀虫。"
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裂开了。
那些被小心珍藏的回忆突然长出尖刺,扎得她眼眶生疼。
她张了张嘴,却只发出破碎的呜咽:"为什么...为什么?"
陈启明的嘴唇动了动,最终没说出一个字。
窗外的月光被乌云遮住了。
风卷着楼下的梧桐叶拍打玻璃,像极了二十年前那个雨夜——那时苏父蹲在病房外哭,而她握着陈启明的手说:"老陈,谢谢你陪我。"
可现在,她突然不确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