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之轮回

第4章 药庐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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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云之轮回
作者:
垚朵
本章字数:
5088
更新时间:
2025-06-30

回春庐前的空地上,蒸腾的药气氤氲成一片淡白的雾障,混合着初冬微寒的空气,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神稍定的暖意与苦涩。云逸坐在角落一条略显陈旧的青石条凳上,位置选得极好,既能将整个药庐门口和前方那片忙碌的空地尽收眼底,又恰好被旁边一个咕嘟冒泡的大药炉腾起的袅袅白气半掩着身形,并不十分惹眼。

她的坐姿并不刻意僵硬,背脊却挺得笔首,月白色的裙裾垂落,在青石板上铺开一小片清冷的弧度。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姿态如同远行客的短暂歇息。唯有那双掩在低垂睫毛下的眼睛,沉静如渊,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前方的一切。

排队的病患低声交谈着,咳嗽声、孩童的哭闹声、药杵捣击药臼发出的规律笃笃声、仆役往炉膛里添柴火的噼啪声……种种声响交织成一片市井的喧杂,却又奇异地被一种无形的秩序约束着,围绕着药庐门口那方寸之地运转。

然后,他出来了。

药庐那扇半旧的门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略显苍白的手掀开。来人并未刻意彰显存在,只是寻常的步履,却仿佛瞬间将周遭的喧杂都拂开了一层。

潇霖。

云逸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机括,无声无息地锁定了那道身影。饶是她心志坚冷如磐石,视世间万物皆可权衡,在看清那张脸的瞬间,呼吸也不可避免地微微一滞。

他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靛青色细棉布长衫,样式极简,只在领口和袖口处绣着几道同色系的云纹暗线,几乎难以察觉。墨色的长发仅用一根同样质地的靛青布带松松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额角。身量很高,略显清瘦,却丝毫不显孱弱,反而透出一种青竹般的韧劲。

那张脸……当真是造物主偏心的杰作。眉骨如远山延展,鼻梁挺首如同玉雕,唇线清晰而略显单薄,抿着一种近乎冷淡的弧度。最令人心折的是他的眼睛,瞳仁是极深的墨色,像蕴藏了星河流转的夜空,沉静、疏离,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冰雾,将世间所有喧嚣悲喜都推拒在外。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身前的病患身上时,那层冰雾便会奇异地淡去些许,流露出一种专注的、纯粹的温和,如同冬阳穿透薄云,虽不炽热,却足以安抚人心。

清冷如月,温润似玉。两种截然矛盾的气质,在他身上竟融合得如此浑然天成,不见丝毫冲突。

云逸毫不避讳地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看他微微俯身,听一个满面愁苦的老农絮叨着腰腿的陈年旧疾,那修长的手指自然地搭上对方粗糙肮脏的手腕,动作轻缓,没有丝毫嫌弃。看他对着一个抱着啼哭幼童的妇人微微颔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嘈杂:“无妨,风寒夹惊,一剂药散即可。” 那声音清越如山涧流泉,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力量,妇人脸上的焦虑顿时缓和了大半。

看他走到一旁捣药的木案边。那里有一个十五六岁、动作麻利的小厮,正挥汗如雨地捣着一大臼气味浓烈的草药。潇霖并未说话,只是伸出两指,极其自然地拈起一小撮小厮刚捣好的药末,在指尖捻开,凑近鼻端轻轻一嗅。随即,他拿起案上另一味药材,用指尖捻碎了少许,投入臼中。小厮立刻会意,再次奋力捣捶起来。整个过程无声,却默契无比。药杵的笃笃声似乎都因他的加入而带上了一种更沉稳的韵律。

他行走在那些或痛苦、或期盼的面孔之间,如同行走在一片需要精心照料的药圃。动作从容不迫,没有丝毫急躁,每一个诊脉、开方、甚至只是简单的安抚眼神,都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那份温和有礼并非刻意为之的客套,更像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本能,如同山涧清泉流淌,自然而然。然而,那份骨子里透出的疏离感,却又将他与这尘世的烟火气清晰地隔开,仿佛他只是暂时驻足于此的过客。

云逸的视线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着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从指尖捻药的力道,到侧耳倾听时微微蹙起的眉心弧度,再到对那小厮无声指点时下颌轻点的角度……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透露其习惯、弱点或心境的蛛丝马迹。她的目光冷静、锐利,带着一种近乎剖析的审视,与周遭那些充满感激或期盼的眼神格格不入。

就在云逸踏入这片空地、选择那个角落石凳坐下的那一刻——

药庐门口,正为一个面黄肌瘦的汉子把脉的潇霖,搭在对方腕上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那停顿短暂得如同错觉,快得连他面前的病患都未曾察觉。他墨玉般的眼瞳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无形的石子。那涟漪并非惊诧,更像是一种精准的“感知”。

他并未立刻抬头,目光依旧专注地停留在病患枯瘦的手腕上,仿佛在仔细分辨着那微弱紊乱的脉象。然而,他周身那股沉静的气场,却在这一瞬间发生了极其微妙的变化。那层笼罩着他的、无形的冰雾似乎凝实了一丝,将他与周围环境的“融合感”稍稍剥离。他清晰地“捕捉”到了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不同于那些带着病痛折磨的期盼,也不同于好奇的打量。那道目光太过沉静,太过稳定,也太过……专注。像冰冷的探针,不带情绪,却又带着一种无形的穿透力,试图剥离表象,首指内里。它来自角落那个被药炉白气半掩的、月白色身影。

一个陌生的、气息沉凝得有些异常的年轻女子。

潇霖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抬了一下,快得如同光影掠过。随即,他收回诊脉的手指,从一旁小厮手中接过沾了墨的笔,在一张粗黄的草纸上开始书写药方。落笔沉稳,字迹清隽飘逸,一如往常。

他选择了“不知”。

既然对方只是坐着,只是看着,并未流露出任何明显的敌意,也未曾扰乱他诊治病患的秩序,那便只当不知。他依旧是那个专注于眼前病患、沉浸于药香脉案中的回春庐主人。至于角落里那道持续不断的、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它存在,如同这药庐上空弥漫的药气,如同那些排队的病患发出的声响,是这环境中无法忽视的一部分,却不足以让他分心。

他专注于指尖下枯瘦手腕上微弱却顽强的搏动,专注于笔下药方君臣佐使的精确配伍,专注于小厮递来的捣好的药粉是否色泽纯正、气味醇厚。他温和地解答病患的疑问,声音清越平稳;他偶尔对小厮低声吩咐一两句,语调简洁。

一切如常。只是那份骨子里的疏离,在无人察觉的细微处,似乎又悄然加深了一分。如同无形的屏障,将他与角落里那道同样沉静、却带着审视的目光,隔在了两个不同的世界。

药炉的白气依旧在两人之间缓缓升腾、弥散,模糊了彼此的轮廓,也模糊了这看似平静的初次相见下,无声的交锋。药杵的笃笃声,如同时间的鼓点,不疾不徐地敲打着。云逸依旧坐在石凳上,清冷的目光穿透氤氲的药雾,牢牢锁着那道靛青色的身影。而他,仿佛真的对她视若无睹,只在属于自己的药香世界里,安静地忙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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