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清晨的惶恐与委屈,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虽然激起了剧烈的涟漪,但终究在苏小花刻意的压制下,慢慢归于一种表面的平静。
她想通了。与其惶惶不可终日,不如珍惜当下。顾三待她是真心的,她能感觉到。那份温柔、那份守护、那份笨拙却炽热的情意,做不得假。至于他的身份、他的“老爷”、他的“主持大局”…那些离她这个小小的溪水村太遥远了。他是“顾三”,是她的夫君,这就够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既来之,则安之。
于是,她又变回了那个带着点小狡黠、爱使唤人的“小管家婆”。指挥顾三晒药、挑水、劈柴,甚至开始念叨着让他学种菜——“总不能一首靠采药和陷阱过日子,得有点长远打算!”她叉着腰,一副当家主母的派头。
顾三看着她恢复“活力”,只当那日的躲避和沉默是初为人妇的羞涩与不适,心中释然,墨玉般的眸子里重新盈满了宠溺的笑意。他配合地被她支使得团团转,劈柴劈得更卖力,挑水挑得更满,学种菜时沾了满手泥也毫不在意,反而觉得这烟火人间,因她而格外生动。
又一日,顾三说要去镇上药铺,把这段时间积攒的药材和几张硝制好的兔皮卖掉,顺便换些米粮盐巴,还有…他顿了顿,看着小花,“给你扯块新布,做件冬衣。” 小花心里一甜,嘴上却嗔怪:“乱花钱!家里还有布呢!” 但眼里的期待藏不住。
顾三笑着揉了揉她的发顶,背起竹篓出门了。
小花独自在家待不住,便挎上小药锄,去了后山那片熟悉的向阳坡地采药。深秋的山林色彩斑斓,空气清冽。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专注地寻找着需要的草药,暂时将那些隐忧抛在了脑后。
正弯腰挖一株的何首乌时,她敏锐地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不是村里人那种淳朴好奇的目光,而是一种…冰冷的、审视的、仿佛要将她里外看透的锐利视线。
她首起身,警惕地回头望去。
不远处的山径上,站着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那人身形颀长,穿着一身质料上乘却样式简洁的玄色劲装,外罩一件同色的薄披风。容貌极其俊俏,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薄唇紧抿,组合在一起却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冽。他的气质清冷疏离,如同山巅终年不化的积雪,眼眸深邃如寒潭,此刻正一瞬不瞬地、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盯着她——震惊?探寻?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痛楚?
小花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小药锄:“你…你是谁?看什么?”
那男子仿佛被她的声音惊醒,深邃的眼眸剧烈地波动了一下。他上前一步,声音低沉悦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紧绷和试探:
“云逸?”
云逸?小花茫然地眨了眨眼。这个名字…好陌生,却又…仿佛在灵魂深处某个被遗忘的角落,激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但仅仅是涟漪,瞬间就消失了。她摇摇头,眼神清澈而困惑:“你认错人了吧?我叫苏小花。”
“苏…小花?”男子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眉头紧锁,审视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她朴素的粗布衣裙、沾着泥土的药锄、以及那张写满无辜和警惕的、与记忆中截然不同的气质。他的视线看着她的眼眸——那里,是懵懂的天真,不是古井无波,镇定自若。
片刻的沉默,空气仿佛凝固。男子眼中翻涌的情绪最终归于一片深沉的、难以捉摸的平静。他微微颔首,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清冷疏离,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叹息:
“抱歉,姑娘。是在下唐突,认错了人。” 说完,他不再看小花一眼,转身便走,玄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层林尽染的山道深处,如同从未出现过。
小花站在原地,看着那人消失的方向,心里莫名地有些发毛。云逸?好奇怪的名字…好奇怪的人。她甩甩头,把这小小的插曲抛在脑后,继续采她的药。管他是谁,反正跟她苏小花没关系!
傍晚,顾三回来了。果然带回了米粮盐巴,还有一匹柔软厚实的、水红色的细棉布。小花摸着那光滑的布料,眼睛亮亮的,嘴里却嘟囔:“说了别乱花钱…” 顾三只是笑,眼神温柔。
然而,入夜后,顾三却有些反常。
他似乎格外沉默,墨玉般的眸子在昏暗的油灯下,闪烁着一种小花看不懂的、浓烈到近乎悲伤的情绪。当两人躺下后,他没有像往常那样拥着她入睡,而是猛地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
他的吻不再是平日的温柔缱绻,而是带着一种的掠夺和占有,滚烫而急切,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吞噬。他的动作也失了分寸,比新婚之夜更为狂野和激烈,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劲儿,像是最后一次的狂欢,要将彼此都燃烧殆尽。
“顾三…轻点…疼…”小花承受着他狂风暴雨般的侵袭,细碎的呜咽从唇齿间溢出,身体在极致的欢愉与微微的痛楚中沉浮。她能感觉到他紧绷的身体里压抑着巨大的、无法言说的情绪。
顾三没有停下,反而将她拥得更紧,吻去她眼角的泪珠,在她耳边一遍遍地、沙哑地唤着她的名字:“小花…小花…” 那声音里充满了不舍、眷恋和一种深沉的痛楚。
小花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她知道,那个“三日后”…到了。他反常的激烈,是离别前的最后一次放纵,是无声的告别。
当浪潮终于平息,顾三依旧紧紧拥着她,沉重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颈窝。小花浑身酸软无力,像是被拆散了骨头,依偎在他汗湿的胸膛上,听着他尚未平复的心跳。
黑暗中,她抬起手,轻轻抚上他汗湿的、带着微微胡茬的脸颊,声音带着情事后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顾三…你要走了…是不是?”
顾三的身体猛地一僵。
小花没有等他回答,继续说道,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如果你要走…记得告诉我一声。别…别偷偷地走。让我…让我明明白白地送你走,跟你…道个别,我知道跌落崖底的人终究要回去报仇的,我不想做你的累赘,我会在这里等你。”
她不要像娘亲那样,连最后一面都来不及好好告别。即使离别注定痛苦,她也希望能看着他离开,能亲口说一声“珍重”,而不是在某个清晨醒来,发现枕畔空空,只余冰冷的绝望。
顾三的呼吸骤然沉重起来。他收紧了手臂,将小花更深地嵌入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黑暗中,他墨玉般的眼眸里有水光一闪而逝,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化不开的痛楚和决绝。
他没有回答“是”或“不是”,只是低下头,用一个近乎窒息的、带着咸涩泪意的吻,封住了她所有的话语。那吻,是承诺,是诀别,是诉不尽的千言万语。
小花闭上眼睛,承受着这个沉重而悲伤的吻,眼泪无声地滑落鬓角。她知道,她的“顾三”,终究还是要回到属于他的惊涛骇浪中去了。而她能做的,只有等待,以及…求一个明明白白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