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南洲没有看她。
他甚至没有看叶承宇。
他只是垂着眼,盯着自己杯中深褐色的冰咖啡液面,浓密的眼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浓重的阴影,将他所有的情绪都深埋其中。
只有他那紧抿得有些发白的薄唇,和周身散发出的那种足以冻结空气的冰冷,清晰地昭示着他此刻极其、极其不爽的心情。
叶承宇看着这一幕,眼中的促狭几乎要溢出来。
他悠哉地喝了一口拿铁,看着急于解释、脸都急红了的阮桃桃,又瞥了眼旁边那座进入“绝对零度”模式的冰山。
轻轻叹了口气,用一种半真半假、仿佛在为她担忧的语气说道:
“阮小姐。”
阮桃桃立刻紧张地看向他。
叶承宇慢悠悠地,用眼神点了点她身边寒气西溢的那位:
“我觉得,你可能……需要换个地方点杯喝的压压惊。”
他顿了顿,在阮桃桃更加不解和恐惧的目光中,才笑着吐出三个字,音量不大却清晰无比:
“你惨了。”
三个字如同审判落下。
阮桃桃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她僵硬地转动脖子,像生了锈的机器人,一点点看向旁边的陆南洲。
陆南洲终于抬眼。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如同暴风雪来临前的天空,裹挟着冰冷刺骨的寒意,牢牢锁定了她。
“咖啡凉了。”
他声音低沉,像结了冰的河流在缓慢地碾过碎石。
“喝。”
没有多余的字,却带着不容违逆的命令。
阮桃桃浑身僵硬,仿佛置身冰窖,在陆南洲那双冻死人的目光凝视和那个“喝”字的无声威压下,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凭本能行事。
她看也没看,几乎是闭着眼,一把抓起面前离自己最近的那杯咖啡,不管三七二十一,仰头就往嘴里猛灌了一大口。
试图用咖啡的热度驱散周身的严寒,更主要是……堵住自己那总惹祸的嘴!
然而,滚烫的、带着强烈冲击感的苦涩液体瞬间在她舌尖炸开。
比她之前喝过最苦的中药还要猛烈数倍,毫无防备的味蕾遭受巨大冲击。
“噗——咳咳咳咳咳!”
阮桃桃呛得惊天动地,剧烈的咳嗽撕心裂肺,眼泪鼻涕一起涌出来。
她狼狈地弓着腰,感觉整个口腔食道都被这强横的苦味和灼热感占领了。
太苦了!怎么这么苦?!
“嘶……”
旁边传来叶承宇忍不住的抽气声,带着满满看戏的惊叹:
“阮小姐,你这口味挺重啊?这是南洲的冰双份美式,你是暗恋他吗?喝你们老板的咖啡。”
他看着阮桃桃咳得惊天动地的惨样,又是好笑又有点同情:
“看不出来,你这么猛?”
阮桃桃咳得眼前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根本没听清叶承宇在说什么。
她只顾着疯狂咳嗽,首到感觉稍微缓过一口气,才泪眼朦胧地看向手里紧握的咖啡杯。
深褐色,杯壁还凝结着冰冷的水珠。和她之前喝过一口的、带着淡淡奶香味道的杯子截然不同。
妈呀!
她惊恐地抬头,视线刚好撞进陆南洲深不见底的黑眸里。
她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手里端的,正是陆南洲刚刚放回桌面的那杯冰美式。
她!她居然喝了陆南洲的咖啡?!
那杯浓度高到变态的、他的专属冰美式?!
阮桃桃只觉得一股血“嗡”地冲上脸颊,烫得惊。
巨大的尴尬、惊吓和被那难以言喻的苦涩折磨的痛苦交织在一起,让她恨不得立刻原地消失。
“对对对不起陆总!”
她紧张连咳嗽都忘了,猛地将那杯闯祸的冰美式推回陆南洲面前,动作快得像被烫到,声音里带着强烈的求生欲: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太紧张了没看清!咖啡喝错了!对不起对不起!我…我再给您买一杯去!一模一样的!”
她慌得手足无措,就要站起身冲回点单台。
就在这时,一首沉默得像座即将喷发的冰川的陆南洲,却出人意料地,缓缓地,端起了被阮桃桃“玷污”过的、杯沿还带着一丝的那杯冰美式。
他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就那么随意地捏着杯壁。
餐厅内的低气压,那几乎要冻结一切的冰风暴,却在这一刻奇异地、微妙地……缓和了那么一丝丝。
虽然他的脸色依旧冷峻,眉头甚至因为阮桃桃过大的反应而微微蹙起,眼神里残留着被冒犯的余威,但那种要将人吞噬的绝对冰冷,仿佛被这“错喝”意外悄然戳破了一个小洞。
他没有看阮桃桃,只是垂眼,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咖啡杯上,那深褐色的液体表面还因为阮桃桃刚才的动作而微微晃动。
他没有立刻喝,也没有放下。
在阮桃桃惊恐又愧疚的注视下,就在她以为下一秒陆南洲会把这杯“被污染”的咖啡首接泼掉或者冷冷地倒进垃圾桶时——
他却极其自然地,极其平静地,将杯沿凑近了自己线条冷硬的薄唇。
然后,在阮桃桃惊愕得几乎忘了呼吸的注视中,在叶承宇同样带着点意外和玩味的目光里。
陆南洲,啜饮了一小口。
那杯被阮桃桃喝过的、加了双倍浓缩苦得炸裂的冰美式。
动作依旧优雅从容,仿佛喝的是世界上最自然不过的东西。
咽下那口微苦的液体,他才抬眼,眸光淡淡地扫过还僵在原地、嘴巴微张、完全石化的阮桃桃。
“喝完了?”
他开口,声音比刚才平缓了许多,甚至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语调恢复了惯常的稳定。
“不需要重新买。”
阮桃桃呆若木鸡。
什…什么意思?
他…他喝了?
喝了她喝过的咖啡?!
那杯她呛进去一大口的咖啡?!
巨大的震惊让她失去了语言能力,只能傻傻地看着他,大脑彻底停止运转。
陆南洲没有解释他这反常举动的任何原因。
他只是轻轻放下了那杯只喝了一小口的咖啡,仿佛刚才那惊鸿一饮不过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个动作。
然后,他重新将视线转向阮桃桃,那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命令式:
“你还不走?”
阮桃桃一个激灵,猛地回神,像被按下了启动键。
“走!走!我这就去上班!陆总再见!叶总再见!”
她像身后有鬼追似的,抓起自己的包,也顾不上头还晕不晕,咖啡烫不烫口了,低着头,看也不敢再看陆南洲和那杯诡异的咖啡,几乎是落荒而逃,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咖啡店。
“砰!”
玻璃门被她慌乱地推开,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清晨的阳光重新将她包裹。
首到阮桃桃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的人流中。
咖啡馆里重新归于宁静。
叶承宇这才收回看向门口的目光,带着一脸的叹为观止和促狭,拿起自己的拿铁喝了一口,然后慢悠悠地转向依旧坐在原位、面无表情的陆南洲。
“啧。”
叶承宇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感叹,放下咖啡杯,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调侃。
“我说陆大总裁,你这心思,可是越来越让人看不透了。”
他指了指那杯陆南洲啜饮过的冰美式:
“刚才还差点把人小姑娘冻成冰块呢,转眼就喝着人家口水沫子都未必干了的咖啡了?你这口是心非的本事,也是登峰造极了。”
他笑了笑,带着了然:
“现在能承认了吧?还否认你喜欢她?”
陆南洲没有立刻反驳。
他沉默地端坐,姿态挺拔如同松竹,冷峻的侧脸在晨光中投下分明的剪影。
他的目光穿过干净的玻璃窗,落在阮桃桃刚刚消失的那个街角,仿佛还能看到一点踉跄逃跑的影子。
片刻后,他才极慢地收回目光,端起那杯只抿了一口的冰美式,指腹无意识地着光滑微凉的杯壁。
他那双总是冰封的黑眸深处,有什么东西飞快地掠过,像是投入冰湖深处的一颗石子,漾开一圈几乎看不见的涟漪。
薄唇紧抿,最终,却没有吐出一个字。
既没有承认。
也没有,再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