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城西门外,临时搭建的流民营地臭气熏天。
新涌入的数万流民混杂一处,为了一块能挡风的破布,为了一口不知从哪儿弄来的馊水,打得头破血流。
哭喊声,咒骂声,还有病弱者无力的呻吟,汇成一片。
就在这片混乱之中,一队穿着整洁新式军服,却未携带任何兵刃的人,逆着人流走了进来。
他们步履沉稳,与周围的麻木和疯狂格格不入。
为首的,正是新上任的督导司副司长,刘波。
他没有理会投来的那些或警惕或贪婪的目光,只是平静地挥了挥手。
他身后那些同样手无寸铁的指导员们,立刻在营地中央一块空地上,架起了十几口大锅。
很快,木柴燃烧的噼啪声,伴随着白米下锅的香气,在这片污浊的营地里弥漫开来。
那香气,瞬间扼住了所有的嘈杂。
所有人都停下手中动作,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十几口冒着热气的大锅。
刘波让人搬来一张高凳,站了上去
他清了清嗓子,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的声音盖过营地里的嗡嗡声。
“各位父老乡亲!”
“我叫刘波,是萧大将军麾下督导司的。大将军派我来,就为一件事——让大家吃上饭,活下去!”
“但是!”他话锋一转,加重了语气,“吃饭呢,得有我们北境军的规矩!”
他指着那些大锅。
“想吃饭的,过来我这里登记,按户按人头,领取身份木牌!从今往后,就凭这块牌子领粥,一人一碗,童叟无欺!谁要是敢偷、敢抢、敢多拿,那对不住,所有人都没得吃!”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
一个干瘦的地痞头子,见刘波等人手无寸铁,顿生歹意。
他掂了掂手里的木棍,带着几个手下便想往锅边冲。
“老子饿了!管你什么狗屁规矩!弟兄们,给我抢!”
想着引起骚动也能来个法不责众。
刘波站在高凳上,没有动,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他身后的指导员们也没有动。
可就在那地痞即将冲到锅前的瞬间,他身侧,几十名刚刚排队登记、领到木牌的青壮流民,自发地站了出来。
他们手中拿着扁担、木棍,甚至有人首接抄起了地上的石头,默默地围了上来,将那地痞几人堵在了中间。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将刚领到的一碗热粥护在身后,沉声开口:“想吃饭,就得守萧大将军的规矩!”
那地痞被这阵势吓了一跳。
他没想到,这些前一刻还任由自己欺凌的软骨头,转眼间就敢跟他叫板。
他看了看周围那些眼神不善的流民,又看了看远处那些围过来的军士,最终还是悻悻地啐了一口,带着人退了回去。
刘波见状,趁热打铁。
“大家听着!我宣布第二条规矩!从现在起,营中以十户为一‘什’,百户为一‘伯’!什长、伯长,由你们各户自行推选!以后维持秩序,分配物资,上报营中大小困难,都由他们负责!做得好的,有赏!顿顿有肉不是梦!”
一时间,整个流民营竟真的开始按照他的法子,建立起初步的自治秩序。
就在此时,人群中,一个尖嘴猴腮的精壮汉子突然跳出来,高声煽动:“弟兄们!别信他的!他们今天有粥,明天就没啦!他们的粮食也不够吃!趁现在抢个够,不然明天就得饿死!”
话音未落,他便被身边几个刚刚被推选出来的“什长”死死按在地上。
那名脸带刀疤的汉子一脚踩在他背上,对着高台上的刘波一拱手。
“刘大人!就是这厮妖言惑众,意图不明!”
刘波点了点头,两名指导员上前,将那细作堵上嘴拖了下去。
一切,似乎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粥棚的米,一天比一天少。
锅里的粥,也一日比一日稀,清得能照出人影。
负责在军营与流民营之间巡逻的一名北境军士兵,端着自己碗里那碗几乎见不到米粒的糙米粥,再看看不远处流民营那边同样的分量,积压了数日的怨气,终于爆发了。
他冲到一名正在给流民分粥的指导员面前,一把打翻了那半桶稀粥。
“凭什么!”士兵的眼睛通红,“我们为将军上阵杀敌,卖命流血,就吃这个?他们这些什么都不干的泥腿子,凭什么跟我们吃一样的!”
滚烫的粥汤泼洒一地,溅起一片惊呼。
冲突瞬间激化。
数十名同样心怀不满的士兵围了上来,与负责维持秩序的指导员们怒目对峙,气氛剑拔弩张。
就在此时,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
“都住手。”
萧辰在张虎和李默的陪同下,不知何时己来到现场。
他没有发怒,只是默默地穿过人群,走到那名闹事的士兵面前。
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他缓缓脱下了自己的上衣。
现场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身上那纵横交错、如同无数条狰狞蜈蚣般盘踞的伤疤给惊住了。
新伤叠着旧伤,刀伤,箭伤,烧伤……每一道疤痕,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一场场惨烈的血战。
萧辰指着自己胸口一道最长的伤疤,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里。
“我能当上北境统帅,靠的是这些。”
“我身上的每一道伤,都是为这片土地上的父老乡亲流的血!”
“都是那些狗娘养的北狄蛮子留下来的!”
他指向那些面带惶恐的流民,声音陡然拔高。
“他们,不是泥腿子!他们是我们的根,是我们未来的袍泽,是我们未来的农夫,是我们退役之后,要一起喝酒吃肉的邻居!”
“他们,就是我们自己!”
“我们上阵杀敌,是为了保家卫国,保护他们这些百姓不被欺负,保护自己的家人不被欺辱!”
“老百姓需要我们当兵的保护,同样我们当兵的,也需要老百姓耕种粮食、种桑养蚕制衣!”
“军民就像鱼和水,谁也离不开谁!”
那名闹事的士兵看着将军身上的伤疤,听着这番话,脸涨得通红,羞愧地低下了头。
周围的士兵,也都默默地垂下了目光。
萧辰环视众人,当众宣布。
“自今日起,所有军属,分粮标准与军士相同!”
“所有参与‘以工代赈’,修缮城防、开挖水利的流民,按劳动强度分粮!”
他一字一顿,声音铿锵有力。
“做得多的,吃干饭!做得少的,喝稀粥!光吃饭不干活的,没饭吃!”
他猛地振臂高呼。
“军民鱼水一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