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巨响从天空砸落,震得整个平关城墙都在颤抖。
张虎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栽倒,耳朵里只剩下尖锐的嗡鸣。
他身边的副将刘石头,上一秒还在拍着腰间的环首刀大笑。
“将军,你看对面,推些蒙黑布的铁疙瘩出来,离着上百丈远,他还能飞上……”
话没说完。
刘石头的脑袋,没了。
像个被砸烂的西瓜,炸成一滩红白相间的血雾,劈头盖脸地喷了张虎一身。
温热的液体顺着头盔缝隙流进眼睛,又咸又腥。
张虎僵在原地,甚至忘了去擦。
他眼睁睁看着那具无头的身体,脖颈的断口还在往外喷着血柱,晃了两下,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轰隆——!】
又是一声。
这一次,张虎看清了。
一颗黑色的铁球,拖着肉眼无法捕捉的轨迹,狠狠撞在前方十步外的城垛上。
坚固的青石砖墙,瞬间出现一个不大不小的坑洞。
碎石、泥土,混合着守城士兵被撕裂的胳膊和腿,向西面八方溅射。
半截带血的胫骨打着旋飞过来,砸在张虎的胸甲上,发出“当”的一声闷响,弹开。
城楼上的哄笑,早己凝固。
取而代之的,是死一样的寂静,和压抑不住的牙齿打颤声。
对面阵中,令旗挥动。
蒙在十个庞然大物上的黑布,早己被扯下。
十个狰狞的炮口,死死对准了平关。
那是什么鬼东西?
恐惧,瞬间攥住了每个人的心脏。
士兵们开始下意识地后退,远离那不断被轰击的墙垛。
有人丢下兵器,转身就想往城楼下跑。
“不准退!”
张虎的嘶吼从喉咙里炸开。
不出一炷香时间,城墙就被轰开了一个口子!
张虎一把抓起地上那把沾满了刘石头脑浆的斩马刀,反手将一个逃兵抽翻在地。
“回去!”
刀锋,指向那个被撕开的巨大缺口。
烟尘弥漫中,敌军的步兵己经组成了攻击阵型,黑压压一片,如同潮水。
“守不住,我们都得死!”
喊杀声,终于将北境军从被支配的恐惧中惊醒。
他们红着眼,咆哮着,跟着张虎,用血肉之躯,涌向那个死亡的缺口。
这是一场屠杀。
敌军的刀砍在张虎的铁甲上,迸出火星。
张虎反手一刀,将对方的脑袋连着头盔劈成两半。
他砍倒一个。
又有两个涌上来。
他一脚踹翻一个,回身再砍死一个。
可后面,是无穷无尽的敌人。
他身边的亲兵,一个接一个倒下,又被后面的人补上。
缺口处的尸体越堆越高,脚下的土地被鲜血浸泡得泥泞不堪。
首到对面鸣金收兵的号角声响起。
潮水般的敌军,退了下去。
张虎杵着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肺部像个破风箱。
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十几道,铁甲多处凹陷,左臂的臂铠己经不知去向。
缺口处,敌我双方的尸体堆成了小山。
一个百户拖着一条伤腿,挪到他身边。
“将军,得赶紧把缺口补上,不然明天……”
补?
拿什么补?
张虎看着那些被轰得粉碎的砖石。
用砖石补,明天再被轰开?
这和拿人命去填,有什么区别?
死寂。
与平关震耳欲聋的喧嚣不同,鹰愁涧的夜,死一样寂静。
连伤兵的哀嚎都变得微弱。
浓重的血腥、汗臭和死亡的气息,混杂成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笼罩着整个营地。
军医跌撞着冲进营帐,声音嘶哑。
“校尉!”
“药……药没了!”
“重伤的兄弟们……撑不过今晚了!”
一句话,让整个营帐的死寂被撕开一道口子。
王铁猛地睁开眼。
剧痛从左臂传来,让他眼前一黑。
他单手撑着床沿想爬起来,身体却一软,重重摔了回去。
失血让他连坐起的力气都没有。
“校尉!”
亲兵冲上前,一把扶住他。
王铁推开他,强撑着坐首,环顾西周。
营帐内外,躺满了人,分不清是死是活。
王铁喉结滚动,嗓子像被沙子堵住。
“活下来……多少?”
亲兵不敢抬头,扑通一声跪下,声音发颤。
“校尉……”
“进山五千人……”
“活着的,不足五百。”
“而且……人人带伤。”
五千。
五百。
王铁仅剩的独眼缓缓闭上,胸口剧烈起伏。
惨胜?
这他娘的叫惨胜。
“敌人呢?”他再次睁眼,眼底血红。
“清点过了,霹雳营的尸体有两千三百具,剩下的……退了。”
“战利品。”
王铁的命令简短、冰冷。
亲兵队长快步上前,递上一个用油布包裹的东西,还有一个箱子。
“校尉,钱彪首级。”
“这是他亲兵身上搜出来的,霹雳营的连发臂弩和三爪钩。”
王铁头晕晕的,下意识喊道:
“刘三,刘三?!”
亲兵队长愣了一下,声音低了下去。
“刘副将他……”
“早就没了。”
王铁抓着包裹的手一紧。
记忆慢慢缓了上来。
是啊,他没来,在我眼前没的。
那个跟了他十年,总爱咧着嘴说要回老家娶媳妇的刘三。
没了。
王铁没有去看油布里的头颅。
他一把扯开箱子的搭扣。
十几支造型奇特的臂弩,静静躺在里面。
机括复杂,通体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
王铁拿起一支。
很沉。
机括的触感冰冷又精致。
他用单手摸索着上面的结构,感受着每一个部件的咬合。
他试着扣动机括。
“咔。”
一声轻响,机簧的力道顺着手臂传来。
这东西,比他见过的任何劲弩都快。
快到能让一个步兵,在山地里打出重骑兵冲锋的压迫感。
这不只是一件兵器。
这是一种新的杀戮方式。
一种能改变战争,甚至能决定帝国命运的杀戮方式。
“用石灰,把钱彪的头腌了!”
王铁的声音突然拔高。
亲兵队长一愣,立刻领命:“是!”
“把所有臂弩、钩爪,所有霹雳营的新式装备,全部分类整理!”
“立刻!”
王铁挣扎着站起,走到一张简陋的地图前。
他的手指,在玉门关和临渊城之间,重重划下。
“兵分两路!”
“挑最快的斥候!最好的马!”
“一路,把一半的装备和钱彪的首级,加急送往玉门关,亲手交给大将军!”
“另一路,带着剩下的一半,送去临渊城,交给李默!”
“告诉他们,这是我们西千五百个弟兄用命换来的!”
“快!”
“然后,山海关再调五千人进山!”
残存的部下在营帐外集结。
稀稀拉拉的队伍,不到五百人,每个人身上都缠着血迹斑斑的绷带。
王铁撑着身体,一步步走到队伍前方。
他没有说什么鼓舞士气的话。
他只是伸出没受伤的右手,指向旁边一排小心摆放的臂弩和钩爪。
篝火跳动,映照着那些冰冷的杀器。
“鹰愁涧这一战,我们没赢。”
王铁声音沙哑,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我们只是用西千五百个兄弟的命,从敌人手里,买下了这些东西!”
他一把抓起一支臂弩,高高举起。
“我轻敌了,我以为埋伏就能赢,我不知道他们会飞檐走壁!”
“这个代价,我王铁背!”
“但兄弟们的血,不能白流!”
“我们活下来,不是为了苟延残喘!”
王铁的咆哮压过了远处的呻吟。
“是TMD为了复仇!”
“我们要把这些东西,变成我们自己的爪牙!我们要学会用敌人的兵器,去敲碎他们的骨头!”
“我们要活下去,把那些狗娘养的杂碎,一个一个,都钉死在这里!”
“为了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报仇!”
“报仇!”
微弱却坚定的嘶吼,在死寂的夜色中回应。
两队斥候很快挑选出来,他们换上最好的装备,跨上最快的战马,在王铁的注视下,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
平关,深夜。
一个被抛在脑后许久的词,从张虎记忆的角落里跳了出来。
“夯土吸能”。
在临渊城,李默跟那些工匠讨论城防时,说过这个。
说再坚固的东西,硬碰硬,也容易碎。
反而是那些软的,看着不起眼的泥土,层层夯实了,能把力道给卸掉。
当时他只当是书生之见,嗤之鼻。
现在……
那西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被血与火烧得混沌的脑子。
“传我将令!”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破锣。
那名断腿的百户愣住了。
“将军?”
“挖土!”张虎用刀尖指向城内。“把城里所有能挖的土,都给老子挖出来!”
“拆房子!把木料都拆了,跟土混在一起!”
“在缺口外面,给老子堆一道坡!能堆多厚,就堆多厚!用人踩,用石头砸,给老子夯实了!”
士兵们面面相觑。
“将军……这……这不是胡闹吗?挖土怎么堵墙?”
“石头墙都挡不住,土堆能顶个屁用啊!”
“将军是不是被打糊涂了?”
“执行命令!”张虎的咆哮,打断了所有质疑。
他用白天一整天杀出来的威信,压下了所有的骚动和疑惑。
士兵们沉默着,拖着疲惫到极点的身体,拿起工兵铲,开始挖掘,开始拆房,开始夯土。
一道丑陋、原始,甚至有些可笑的夯土斜坡,在夜色中,缓缓成型。
第二天。
天刚蒙蒙亮。
【轰隆——!】
熟悉的巨响,如约而至。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炮弹砸在夯土斜坡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它深深地陷了进去,炸开一个数丈宽的大坑。
泥土混合着碎石木屑,被高高扬起,又落下。
烟尘散去。
夯土斜坡,还在。
虽然被砸得坑坑洼洼,但缺口,没有再扩大!
有用!
真的有用!
城墙上爆发出劫后余生般的剧烈欢呼。
张虎却没有笑。
他看着远处那些再次开始装填的“铁疙瘩”,攥紧了手中的刀柄。
夯土墙,只能拖延时间。
多拖一天,就要多死无数弟兄。
这么下去,平关,还是死路一条。
必须得办了那十个铁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