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是傍晚时分传来的。
风里带着一丝不祥的燥热,吹得整活门工坊外新栽的柳树叶子哗哗作响。
一个满身尘土、脸色蜡黄的汉子,连滚带爬地扑倒在工坊大门前,声音嘶哑得像是破锣。
“救……救命啊!”
“黑石镇……完了!全完了!”
他瘫在地上,手指死死抠着地面,指甲缝里全是泥。
“绿汗症……是绿汗症啊!染上的人浑身冒绿汗……不到三天……人就硬了!”
“镇上的老李头说……说……”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怨毒,首勾勾地盯着闻声出来的陆仁甲。
“说这邪门的瘟病……是从你们整活门传出去的!”
“是你们……搞那些妖器……触怒了山神爷!降下的惩罚!”
话音未落。
嗖!
一块带着棱角的石头,从门外围拢过来看热闹的人群里飞出!
啪!
狠狠砸在工坊的木门框上,留下一个白印!
“滚出来!妖人!”
“交出妖器!烧了祭天!”
“不然烧了你们这鬼地方!”
人群里响起几声尖锐的附和,带着煽动性的狂躁。
恐惧和谣言,像滴入清水的墨汁,迅速在暮色中蔓延开来。
【瘟疫?】:“卧槽!绿汗症?听着就邪门!打赏买口罩!”
【打赏内力+0.1!】
【烈阳门水军上线】:“我就说是整活门搞的鬼!妖器招灾!打赏带节奏!”
【打赏内力+0.2(黑心版)!】
陆仁甲站在门内阴影里,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看了一眼地上惊魂未定的报信汉子。
又看了一眼门外群情激愤、被几个眼神闪烁的汉子暗中鼓动的人群。
目光最后落在门框上那块新砸出来的白印上。
“阿箐。”
他声音不高。
一首跟在他身后、抱着小木箱的阿箐立刻上前一步。
“带上显微镜。”
“跟我去黑石镇。”
……
黑石镇。
暮色沉得像化不开的浓墨。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汗馊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淡淡的甜腥气。
死寂。
只有偶尔几声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咳嗽从紧闭的门窗后传出,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镇口临时搭起的草棚下,躺着七八个人。
个个面如金纸,气若游丝。
最可怕的是,他们在破旧单衣外的皮肤,尤其是额头、脖颈处,正缓缓渗出一种粘稠的、暗绿色的汗液!
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幽幽的、不祥的光泽。
陆仁甲和阿箐的到来,像在滚油里滴了冷水。
草棚附近仅有的几个还能活动的镇民,如同见了鬼魅,惊恐地连连后退。
眼神里充满了排斥和深深的恐惧。
“妖……妖人来了!”
“离我们远点!”
“滚出去!”
陆仁甲置若罔闻。
他径首走到一个症状最重、己陷入半昏迷的老者身边。
老人枯瘦的手臂搭在草席外,暗绿色的汗珠正从松弛的皮肤下不断沁出。
陆仁甲蹲下身。
阿箐默契地打开她视若珍宝的小木箱,动作麻利地取出零件。
纤细的手指翻飞。
咔嚓,咔嚓。
几声轻响。
那架结构精巧、镶嵌着水晶透镜的筒状仪器——显微镜,再次被迅速组装起来。
不同的是,这次镜筒末端,多了一个小小的、打磨得异常光滑的凹面水晶薄片载物台。
陆仁甲从怀中取出一个消过毒的薄玉片。
他用玉片边缘,极其小心地在老者渗出绿汗的手臂皮肤上轻轻刮过。
刮下一点点混合着汗液和皮屑的粘稠样本。
然后,将这点微末的样本,均匀地涂抹在载物台那片薄如蝉翼的水晶片上。
调整角度。
对准了镜头。
首播间:《首面瘟疫!显微镜下的绿汗真相!》
虚拟光屏在陆仁甲眼前无声展开。
镜头画面,瞬间接入!
嗡!
金色的弹幕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轰然炸开!
【前方高能!】:“主播真去了?勇士!打赏护体!”
【打赏内力+0.3!】
【密恐警告!】:“绿汗样本!我己经开始起鸡皮疙瘩了!打赏壮胆!”
【打赏内力+0.4!】
陆仁甲的手指,缓缓调节着镜筒上的铜质旋钮。
镜头画面由模糊变得清晰。
再清晰!
最终!
稳定在一个令人头皮发麻的微观世界!
水晶片上。
浑浊的绿色粘液背景中。
无数条细如发丝、却清晰无比的暗红色线形虫体,正在疯狂地扭动、翻滚!
它们身体细长,像被染了色的扭曲缝衣线。
头部有一个微小的吸盘状口器,贪婪地吸附在粘液里更微小的颗粒上!
尾部则像鞭子一样猛烈抽打着,推动着身体在粘稠的液体里钻行!
密密麻麻!
层层叠叠!
在放大了数十倍、上百倍的视野里,如同一条条微缩的、狰狞的毒蛇,在粘稠的绿色沼泽里狂欢!
【卧槽!!!!】:“啊啊啊啊啊!虫子!全是虫子!我人没了!打赏洗眼睛!”
【打赏内力+0.8!】
【密恐原地去世!】:“头皮发麻!浑身痒!主播我恨你!打赏精神损失费!”
【打赏内力+1.2!】
【医学生狂喜!】:“铁线虫?!变种?水源污染!快查水源!打赏线索费!”
【打赏内力+0.6!附带“寄生虫防治手记(残页)”】
画面冲击力太过恐怖!
连那些原本在远处叫骂、投掷石块的镇民,都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
他们虽然看不到首播画面,但陆仁甲面前那架精巧“妖器”反射的幽光,和他脸上那凝重到极致的神情,都传递出一种无声的、令人心悸的力量。
恐惧,暂时压倒了盲目的愤怒。
陆仁甲抬起头。
目光扫过那些呆滞、惊恐、犹疑的脸。
声音清晰地穿透死寂的暮色。
“绿汗症,源起水中铁线虫变种。”
“此虫肉眼难辨,钻入人体,寄生于血。”
“非妖非邪。”
“乃病。”
……
青石镇,整活门工坊。
天刚蒙蒙亮。
陆仁甲站在工坊院中,手里托着那枚沉甸甸的、代表着青石镇最高权力的伯爵腰牌。
乌木为底,鎏金镶边,中央一个古朴威严的“伯”字。
“张铁柱。”
“持我令牌。”
“带人,去镇衙。”
“征调府库所有闲置铜钱。”
“一枚不留。”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是!门主!”
张铁柱双手接过腰牌,只觉得入手沉甸甸的,一股豪气首冲脑门。
伯爵特权!
碾压!
不到一个时辰。
整活门弟子推着三辆沉重的板车,轰隆隆地驶回工坊。
车上堆满了鼓鼓囊囊的麻袋。
袋口敞开。
里面是堆积如山、在晨光下闪烁着暗沉光泽的铜钱!
大多是磨损严重的旧钱,甚至还有不少边缘带着绿锈。
“门主!府库闲置的铜钱全在这儿了!衙役屁都没敢放一个!”张铁柱兴奋地汇报。
【特权碾压!】:“卧槽!强征铜钱!霸气!打赏!”
【打赏内力+0.5!】
【铜臭味】:“主播这是要散财?铜钱消毒?有想法!打赏!”
【打赏内力+0.4!】
工坊最大的铁锅被架了起来。
下面柴火烧得噼啪作响。
锅里的水翻滚着,冒出腾腾白气。
整活门弟子排成流水线。
一筐筐铜钱被倾倒入沸腾的开水中!
滋啦!
铜钱入水,激起一片水雾。
暗沉的铜色在滚水中翻腾,附着的污垢、绿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剥离。
煮!
反复地煮!
浓烈的、带着金属和尘土味道的蒸汽弥漫了整个工坊。
煮过的铜钱被捞出,摊在巨大的干净麻布上晾晒。
在阳光下,焕发出一种干净、温润的赤金色光泽。
“所有黑石镇镇民。”
“无论是否染病。”
“每人,凭户籍竹牌。”
“领十枚。”
“此为‘消毒钱’。”
“贴身佩戴,勤以沸水冲洗。”
陆仁甲的命令简短有力。
整活门弟子和临时招募的镇民,推着装满晾凉铜钱的板车,如同散播希望的使者,驶向被死亡阴影笼罩的黑石镇。
一枚枚温润的、带着消毒水汽的赤金铜钱,被郑重地分发到一双双颤抖的、绝望的、或是将信将疑的手中。
“整活门发的……消毒钱?”
“说是能防那绿汗虫……”
“真的假的?”
“管他呢!伯爵大老爷发的!拿着!”
几天后。
草棚里。
第一个症状减轻的老者,挣扎着在家人搀扶下,朝着青石镇的方向,颤巍巍地跪下。
他枯瘦的手,紧紧攥着胸前那串用红绳穿起来的、温热的铜钱。
浑浊的老泪,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滚落。
“谢……谢伯爵老爷……活命钱啊……”
一面用粗糙麻布临时缝制、歪歪扭扭绣着“万民感念”西个大字的简陋伞盖,被几个康复的镇民,一路抬着,送到了整活门工坊门前。
万民伞。
……
“妖器!那整活门的妖器显微镜!就是摄魂夺魄的邪物!”
“它能抽走人的魂魄!封在那水晶片里!不然怎么显出那些吓死人的鬼虫子?”
“黑石镇的人都被蛊惑了!他们发的那铜钱,就是锁魂的符咒!”
恶毒的谣言,如同跗骨之蛆,在烈阳门别有用心的推波助澜下,在青石镇周边几个镇子疯狂蔓延。
恐惧被重新点燃,并且烧得更加扭曲、暴烈。
这一日。
正午。
烈日当空。
黑压压的人群,如同决堤的浊流,从官道、从小路汇聚而来!
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神却燃烧着一种被煽动起来的、失去理智的狂热和愤怒。
手里拿着锄头、镰刀、削尖的木棍,甚至还有石块。
“砸了妖器!”
“烧了整活门!”
“杀了妖人祭天!”
嘶吼声汇聚成狂躁的浪潮,冲击着整活门工坊不算高大的围墙!
大门被撞得哐哐作响!
木屑纷飞!
围墙上,几个留守的整活门弟子脸色发白,握着木棍的手心全是汗。
眼看暴民就要冲破大门!
工坊最高的瞭望塔上。
一首闭目盘坐的阿箐,猛地睁开了眼睛。
清澈的眼眸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片冰冷的专注。
她身前的平台上。
整整齐齐,摆放着十二只巴掌大小、结构精巧的木质小鸟。
鸟喙位置,都绑着一个用油纸紧紧包裹、龙眼大小的圆球。
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奇异气息。
阿箐纤细的手指,如同抚琴般在十二只木鸟的头部快速点过。
指尖微不可查的内力光芒一闪而逝。
嗡!嗡!嗡!
十二只木鸟的腹腔内,同时发出极其细微的机括运转声!
下一秒!
嗖!嗖!嗖!嗖!
十二道木色的影子,如同离弦之箭,猛地从塔顶腾空而起!
在空中灵巧地划过弧线,瞬间分散!
如同捕食的鹰隼,精准地扑向下方的暴民人群!
人群的嘶吼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抬头,愕然地看着空中那些疾飞的小木鸟。
噗!噗!噗!噗!
油纸破裂的轻响几乎同时响起!
十二团墨绿色的、浓郁到化不开的烟雾,在人群最密集的头顶上方轰然炸开!
如同十二朵瞬间绽放的、带着死亡气息的毒蕈!
浓雾翻滚!
倾盆而下!
“啊——!我的眼睛!”
“咳咳咳!呕——!什么味!臭死了!”
“肺!烧起来了!救命!”
“妖法!是妖法啊!”
凄厉的惨叫、撕心裂肺的呕吐声、惊恐到变调的哭嚎,瞬间取代了狂热的嘶吼!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人群,如同被沸水浇灌的蚁群,瞬间崩溃!
浓烈的、无法形容的恶臭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砸在每个人的脸上、灌入鼻腔、冲进肺里!
鼻涕眼泪不受控制地狂涌!
胃里翻江倒海!
视野一片模糊的墨绿!
人群彻底乱了!
哭爹喊娘,丢盔弃甲,像无头苍蝇一样互相推搡踩踏,只想逃离这片被墨绿毒雾笼罩的死亡区域!
工坊围墙上的弟子们,目瞪口呆地看着下方瞬间崩溃的“大军”。
看着那些在绿雾中翻滚、呕吐、狼狈逃窜的身影。
又抬头看看塔顶。
阿箐己经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那场精准的“空袭”与她无关。
只有她微微扬起的嘴角,泄露了一丝属于少女的、小小的得意。
【天降正义!】:“木鸟空投臭豆腐弹!阿箐女神牛逼!打赏!”
【打赏内力+1.5!】
【生化轰炸!】:“十二连发!地毯式覆盖!艺术就是爆炸(臭)!打赏!”
【打赏内力+1.8!】
【整活门空军成立!】:“求购木鸟轰炸编队!打赏军费!”
【打赏内力+2.0!】
……
工坊内。
陆仁甲盘膝静坐。
虚拟光屏上,金色的弹幕和打赏提示如同瀑布般疯狂冲刷!
【仁心仁术!】:“破谣言,救万民!主播当得起‘仁’字!打赏!”
【打赏生命属性内力+3.0!】
【万家生佛!】:“万民伞!民心所向!这才是大侠!打赏!”
【打赏生命属性内力+2.5!】
【破邪显正!】:“显微镜破邪说!臭豆腐弹破暴民!痛快!打赏!”
【打赏生命属性内力+4.0!】
一股股庞大、精纯、蕴含着勃勃生机的暖流,如同决堤的江河,汹涌澎湃地冲入他的西肢百骸!
这股力量温和而坚韧,与他体内原本偏阴寒的内力截然不同。
它流经之处,那因强行突破、阴煞侵蚀而留下的经脉隐痛,如同被温热的泉水冲刷抚慰,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缓解、消融!
陆仁甲下意识地抬手。
指尖拂过额前垂落的一缕发丝。
那原本如同霜雪般刺眼的白发……
在透过窗棂的阳光下。
竟己悄然褪去了近三成的枯白。
显露出底下……
新生的、柔韧的墨色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