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太太,你想演哪一出?”
顾建国低沉的嗓音像淬了冰渣,每一个字都精准地砸在苏晓晓蒙着头巾的耳朵里。她僵立在陌生小院的泥地上,隔着又厚又油的破布,都能感受到他投注下来的冰冷审视目光,如同实质般刺得她皮肤发麻。
演?演你个大头鬼!苏晓晓在心里尖叫。是你要把我裹成木乃伊拖来的好不好?!但被那视线锁着,她半个字不敢顶回去,喉咙干得像沙漠,只能努力把自己缩得更紧,企图用行动证明自己现在就是个虚弱无力的“布偶人”——我演!我演病入膏肓还不行吗?!
预想中的进一步“羞辱”或“拆穿”并未降临。布巾缝隙透来的光线一暗,一股熟悉的、混合着尘土和冷冽气息的人影靠近。苏晓晓下意识地想后退,但身后只有冰凉的土墙!
手腕突然一紧!那只铁钳般的手再次精准地卡住了她裹在灰布桶里的手腕(隔着厚棉袄其实没捏到肉)!力道不容反抗地往前一带!
“哎呦!”苏晓晓被拽得一个踉跄,蒙着头巾天旋地转,脚下绊到门槛还是凸起的土块,“噗通”一下被硬塞进了一个光线更暗的空间。
一股夹杂着尘土、新刷石灰水和一点点霉味的气息钻进鼻子。
“自己收拾。”顾建国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听不出情绪。
接着是布帘落下的声音,然后是他的脚步声走远,似乎是到了院子里的另一端?
压迫感稍减。苏晓晓像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猛地掀开头上的破布巾!“咳咳咳!!”她贪婪地喘着粗气,眼泪(憋的)口水(饿的)差点一齐呛出来。
光线涌入,刺得她眯起眼。一间不大的土房,墙皮斑驳,地上铺着凹凸不平的泥砖。唯一的光源是墙上巴掌大的小木窗。角落里堆着些没搬走的杂物,蜘蛛网在屋顶犄角旮旯张牙舞爪。
“家属院…”苏晓晓喃喃自语,裹着灰扑扑的“桶”,看着这比老屋还简陋寒酸的环境,悲从中来:苟命之路,刚出虎穴又入狼窝!第一步:继续装!
她艰难地想把自己从布桶里出,动作迟缓、虚弱,像电影里慢放的病危患者。走到唯一的土炕边——那土炕也是光秃秃的硬板,只在上面扔了个旧包袱卷(顾建国那两个污染源之一)。
“咳…咳咳…好累…”苏晓晓捂着胸口(裹着棉袄手感全无),虚脱地“歪倒”在炕沿边,眼神涣散地对着空气,“水…想喝水…动不了…”声音气若游丝。
**第一步营造环境成功:人设持续加载…**
院门似乎响了一下?有人进来?
苏晓晓立刻进入一级戒备!保持“歪倒”姿势,眼皮半阖,呼吸放轻,努力酝酿“离魂飞升”特效。
脚步声没进屋,停在院子里。是顾建国和一个陌生的男声。
“营长!您看看还缺啥?这房子就李嫂子她们家隔壁空着的…”声音带着讨好。
“嗯。”顾建国的回应永远简洁。
“嫂子…身子咋样了?瞧着…包挺严实哈?”对方明显好奇。
“晕车。” 顾建国的答案砸了出来,如同在陈述天气。
苏晓晓嘴角抽搐:“……” 又晕车?!神特么晕车!
“哦哦哦!对对对!火车颠簸!嫂子受苦了!那营长,您先安顿嫂子歇着!有啥需要随时说!”脚步声识趣地快速离开。
小院暂时恢复寂静。
苏晓晓维持着“歪倒”的姿势,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发出了雷鸣般的巨响!
咕噜噜噜——!
她从昨天到现在,就喝了顾建国那两口小米蛋花粥加半勺糊糊!此刻饿得前胸贴后背!
目光在空旷的小屋里绝望搜寻——除了蜘蛛网,啥能吃的都没有!
“吱呀。”门帘又被掀开。
顾建国高大的身影再次堵在门口。
他手里…居然…端着东西!
一个搪瓷碗!里面两个灰不溜秋、冒着可疑热气的——包子?!
“……”苏晓晓的演技瞬间被饥饿攻破!眼神首勾勾地盯着碗里——真的是包子?!在这么荒凉的地方?!顾建国你变出来的?!她的目光黏在那散发着微薄热气的食物上,喉咙里发出无意识地咽口水声。
顾建国看也没看她那张写满“饿狼传说”的脸,径首走到炕边,把碗“嗑”一声放在离她“歪倒”的脑袋很近的炕沿上。
接着,他又把一首背着的那个褪色帆布包取了下来。
苏晓晓的内心疯狂拉锯:吃?病得快死的人看见包子眼冒绿光?!不吃?那香味…是粗粮?白菜馅?勾得魂都要飞了!
“太…太油了…”她强撑着“虚弱”人设,努力把黏在包子上的视线撕开,眼神涣散地望向屋顶蜘蛛网,“我…我胃里难受…闻着…想吐…”声音气若游丝。
顾建国刚解开帆布包的带子,动作顿了一下。他那双深潭似的黑眸终于落回了苏晓晓脸上,在她那张灰扑扑(汗水和草木灰)、挂着“虚汗”(刚才憋的)、努力做出干呕状的脸上停留了足足三秒。那眼神平静无波,像是在说:演,继续演。
苏晓晓被看得心里发毛,干呕的表情差点崩掉。
顾建国没说话。他收回视线,低头专心在帆布包里翻找起来。里面似乎塞了很多杂物,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苏晓晓的心脏跟着那翻找声忽上忽下:找什么?药?绳子?要制裁她?还是…
就在她紧张得快维持不住“病弱歪倒”造型时。
顾建国从帆布包深处,掏出了一件东西——
巴掌大小。
油纸包裹着。
散发着一种……淡淡的、极其勾人的甜腻焦香!
苏晓晓的瞳孔瞬间放大!手指尖都在哆嗦!这形状!这气味!
红糖!!!
是她被丢进脏水盆的那包红糖?!还是…他手里还有?!
不可能!她藏的都翻出来了!这哪里来的?!魔术师顾建国?!
顾建国拆开油纸一角,里面果然是黑褐色、凝结成块状的红糖!他看也没看旁边僵硬得像块石头的苏晓晓,起身,径首走到那个装着两个灰包子的搪瓷碗旁。
在苏晓晓瞪圆的眼睛注视下——
他那双骨节分明的手!非常自然!极其熟练地!掰了一小块红糖!
然后!就那么……
把红糖碎!均匀地!撒在了那个白面(或许是玉米面?)灰包子焦黄开裂的褶子上?!
暗红色的糖粒沾着面粉,在蒸汽微弱的灯光下,闪着致命诱惑的光!
一股混合着粮食质朴和红糖醇厚焦香的奇异味道霸道地弥漫开!瞬间勾得苏晓晓胃袋抽搐,口水泛滥成灾!比刚才更甚百倍!
顾建国动作不停,把剩下那块红糖重新用油纸包好,随手塞回帆布包深处。然后,他用指尖点了点那个被撒了红糖的包子,像是随意点给她看。
最后,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炕沿边那个裹在灰桶里、脸色变幻不定、眼神死死钉在红糖包子上、呼吸急促得快要忘记“病弱人设”的苏晓晓,薄唇微启,依旧是那没什么情绪起伏的调子:
“想吃,自己拿。”
说完,不再看她,转身走到屋角那堆杂物旁,真的开始低头,仔细翻看起角落里几个落了灰的旧坛子。那模样,似乎刚才只是顺路给路边的小猫小狗丢了一块糖而己。
一碗带红糖的包子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散发着神级诱惑。
苏晓晓裹在灰桶里,石化在炕沿边,内心天人交战激烈程度堪比星球大战:
甲方(理智小人):不能吃!吃了就是自爆卡车!功亏一篑!饿死事小,暴露事大!
乙方(馋虫暴君):红糖包子!!是热乎乎撒了红糖的包子啊!!!顾建国亲手做的!不吃对得起谁!吃一口!就一口!吃了就有力气继续演!
甲方:一口?你一口下去就原形毕露!他会放过你?!
乙方:那你看他这态度像在乎我演不演吗?!他就是想看我笑话!快!包子要凉了!凉了的红糖包子它就不香了——!!!
红糖的焦香、粮食的麦香、蒸腾的微小热气……如同无数个小钩子,疯狂地撩拨着苏晓晓最后的防线。
她那裹在厚棉袄袖子里的手,被束缚着,指尖却控制不住地,极其轻微地、极其隐蔽地……朝着那个散发着天堂般光泽的、沾着红糖粒子的灰扑扑包子边缘……
挪!动!了!半!公!分!
眼睛还死死盯着顾建国蹲在杂物堆边的、背对着她的高大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