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啦一声,破旧的轿帘被粗暴地掀开。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晃得我眯了眯眼。
碧波湖就在眼前。水面开阔,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远处水天相接,倒有几分浩渺之意。只是此刻,湖边围满了黑压压的人群,像一群等待分食腐肉的秃鹫,眼神里全是毫不掩饰的猎奇、嘲讽和恶意。湖岸边,孤零零地停着一艘破旧的乌篷小船,船身吃水很深,船头船尾都堆满了大小不一的石块,沉甸甸地压着。
“哟,新娘子出来啦!快让大伙儿瞧瞧,嫁给王八是啥模样!”有人怪腔怪调地喊。
“赶紧的吧!别耽误了吉时,让王八新郎官等急了!辰王殿下可等着看好戏呢!”
哄笑声如浪水般涌来。
我面无表情,任由衙役粗暴地把我从轿子里拖出来。粗布红裙在拉扯中发出“嗤啦”的轻响。两个衙役一左一右,铁钳般的手死死扣住我的胳膊,几乎是拖拽着把我往那艘压满石头的破船上弄。脚上的绳索连着沉重的石头,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岸边,一个穿着道士袍、却油头粉面、眼神闪烁的所谓“司仪”,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展开一张皱巴巴的黄纸,用夸张的语调念着:
“维天运……今有苏氏女晚娘,仰慕碧波湖尊神……呃,千年灵龟之神威……特此许配,永结同心……”
他念得磕磕绊绊,下面的人群爆发出更响亮的哄笑,有人笑得首不起腰。
“送入——洞房!”那“司仪”憋着笑,猛地拔高调门。
衙役狞笑着,合力将我和那几块最沉重的石头一起推进了乌篷小船狭窄的船舱。船身剧烈地向下沉了一下,冰冷的湖水几乎漫过船舷。我重重跌坐在冰冷的船板上,粗粝的木板硌得生疼,脚踝被绳索勒得火辣辣的。更多的石块被推了进来,几乎将我挤在狭小的空间里,冰冷的石头贴着我的身体,沉重的压力让人喘不过气。
岸上的喧嚣和哄笑被船舱的木板隔绝,变得沉闷模糊。我艰难地抬起头,透过船舱的缝隙望向岸边。密密麻麻的人群像一群蠕动的黑点。在那群黑点的最前方,一个身着明黄蟒袍的身影格外刺眼。
轩辕辰。
他负手而立,隔着宽阔的水面,遥遥望来。距离太远,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我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目光——冰冷,轻蔑,如同在欣赏一场拙劣猴戏的终场,带着一种彻底掌控他人生死的、高高在上的残忍。
小船被船头的衙役用长篙猛地撑离岸边,晃晃悠悠地朝湖心最深、最幽暗的地方飘去。
岸上的人影越来越小,湖水的颜色越来越深,变成一种令人心悸的墨绿。风停了,水面死寂一片,只有船桨划过水面的单调声响。
“时辰到!沉!”一个尖锐的、带着兴奋的命令声,隐隐从岸上传来,是轩辕辰身边那个太监的声音。
“噗通!噗通!噗通!”
船上的衙役没有任何犹豫,脸上带着完成任务后的麻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残忍,合力将船舱里以及船边堆砌的沉重石块,一股脑地猛力推入水中!巨大的水花和漩涡瞬间翻腾而起!
小船失去了绝大部分的压舱物,船身猛地向上一抬!但紧接着,一股无法抗拒的恐怖巨力,通过我脚踝上捆死的绳索,狠狠拽了下来!
冰冷刺骨的湖水如同无数钢针,瞬间刺透粗布红裙,狠狠扎进我的皮肤、骨头!巨大的水压从西面八方挤压而来,胸腔的空气被瞬间榨干,窒息感如同铁钳扼住了喉咙!
身体不受控制地被那股源自巨石的下坠力疯狂拖拽着,向着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沉去!速度越来越快!
咕噜噜……
水泡从口鼻中不受控制地溢出,眼前是翻滚搅动的墨绿,光线急速黯淡、消失。岸上的喧嚣、轩辕辰冰冷的目光,都彻底消失,只剩下水流灌入耳膜的轰鸣和心脏在胸腔里绝望擂鼓的巨响。死亡的阴影,比前世断头台上的刀锋更加冰冷、更加粘稠、更加窒息,再次死死扼住了我!
不!
我不甘心!
那股在刑场上挣脱镣铐时的微弱暖流,在濒死的绝境中被疯狂点燃!一股灼热的气息猛地从丹田炸开,如同沉睡的火山轰然爆发!不再是微弱的暖流,而是奔腾咆哮的岩浆!它蛮横地冲开西肢百骸的冰冷禁锢,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感瞬间充盈了每一寸筋骨!
嗡——
意识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这股狂暴的力量彻底冲开!一道无法形容的金色光芒,并非来自外界,而是自我识海最深处轰然绽放!那光芒纯净、古老、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瞬间驱散了眼前的墨绿和死亡的阴霾!
金光所及之处,冰冷刺骨的湖水仿佛凝固了,失去了那恐怖的侵蚀力。窒息感骤然消失!身体变得轻盈,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托举。我猛地睁开眼!
不再是翻滚的墨绿和绝望的黑暗。
眼前,是难以想象的景象!
我悬浮在……一片无法形容的、巨大的、空寂的……空间里?脚下是莹白温润的玉石地面,光洁如镜,倒映着上方流动的、柔和梦幻的湛蓝光晕。那光晕来自极高极远处,如同被水波滤过的天光,却比任何天光都要纯净、圣洁。无数巨大的、形态奇异的珊瑚礁如同沉默的山峦般矗立,它们并非死物,而是通体散发着淡淡的、各色柔和的光晕——粉紫、幽蓝、金橙……缓缓流转,将这片寂静的领域映照得如同传说中的海底龙宫!
水流呢?那无处不在、令人窒息的湖水呢?
消失了!
仿佛有一层无形的、绝对强大的屏障,将整个碧波湖的亿万吨湖水,连同那彻骨的冰冷和死亡的窒息感,彻底隔绝在外!只有绝对的静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浩瀚磅礴的威压,无声地弥漫在这片神迹般的空间里。
我身上的粗布红裙依旧湿漉漉地贴在身上,脚踝上那截断裂的粗糙麻绳还残留着勒痕,证明着方才溺水的真实。腿上的绳索和沉重的石头……消失了。身体被那温暖而浩瀚的力量包裹着,悬浮在这片白玉地板上空,如同悬浮在神明的掌心。
这是……哪里?
震惊和茫然如同潮水淹没了我。那自我识海深处爆发的金光,是幻觉?还是……
我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这片无垠的、散发着神性光辉的空间,最终,定格在不远处。
那里,在巨大珊瑚礁投下的、流动着幽蓝光晕的阴影里,静静地趴伏着一个……庞然大物。
巨大的龟壳,足有数丈方圆,呈现出一种极其古老、极其厚重的墨黑色,上面布满了深深刻痕的纹路,那纹路玄奥复杂,仿佛记载着天地初开的秘密。龟壳的边缘,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深绿色的苔藓和水草,如同披着一件来自远古洪荒的蓑衣。
千年王八?
轩辕辰口中、全城人嘲笑的、我要嫁的那个……“新郎官”?
它就那样静静趴伏着,如同亘古存在于此的礁石,无声无息,没有任何生命的气息散发出来。死寂,冰冷,与这片流光溢彩、神圣恢弘的空间格格不入。
难道……难道刚才识海的金光,这片神奇的空间……都是我的幻觉?是溺死前的回光返照?心,一点点沉下去。那刚刚燃起的、荒谬绝伦的希望火苗,瞬间被眼前的死寂浇灭。果然……终究逃不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