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尖啸着,又一次狠狠撞上破窗棂上糊着的旧纸,发出濒死般的呜咽。那纸早己被风雨蚀得千疮百孔,根本挡不住寒气。冷风如冰锥,从无数缝隙里争先恐后地钻进来,在这间破败的屋子里打着旋,卷起地上散落的枯草屑,也卷走了炭盆里好不容易攒起的一点可怜暖意。
炭火在灰白色的余烬里苟延残喘,几点暗红的光,虚弱地明灭着,映着榻上琵萝枯槁的面容。那盆炭少得可怜,是阮容雪昨夜几乎冻僵了手脚,才从厨房后头堆放杂物的角落扒拉出的最后一点碎炭渣滓。火光摇曳,将琵萝凹陷的眼窝和嶙峋的颧骨映得愈发森然可怖。她深陷在薄薄一层、硬得硌人的旧棉絮里,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胸腔深处拉风箱般的沉重哮鸣,那声音撕扯着寂静,也撕扯着阮容雪的心。琵萝枯瘦的手指紧紧抓着身下那床千疮百孔的旧被,指节泛着失血的青白,每一次竭力的吸气,都带动整个单薄的身体剧烈痉挛,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那无形的重压碾碎。
“咳咳…咳咳咳!”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狂咳。琵萝猛地侧过身,手死死捂在嘴上,身体蜷缩得像一只被烫熟的虾米。那咳嗽声闷在胸腔里,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粘稠感,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阮容雪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慌忙扑到榻边,一手用力顺着母亲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脊背,一手死死攥住了那只冰凉的手,想将自己的体温渡过去一丝半缕。
“娘…娘!您撑着点!”她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惶。那碗混入了现代消炎药粉的苦汤,是她孤注一掷的赌注,是沉没于绝望泥沼时抓住的唯一一根稻草。起初那药似乎起了作用,琵萝的高热曾奇迹般地退下去片刻,让她短暂地以为抓住了希望。可这短暂的缓解如同镜花水月,很快就被更加凶猛的咳喘和这突如其来的新症状彻底击碎。
琵萝的咳声终于渐渐平息,只剩下破碎的喘息。她艰难地偏过头,混浊无神的双眼望向女儿,嘴唇嗫嚅着,声音微弱得像蚊蚋:“雪…雪儿…耳朵里…好多…好多虫子…在飞…嗡嗡嗡…”她干枯的手指无力地指向自己的耳朵,脸上满是痛苦和茫然,“吵…吵得娘…头疼…”
耳鸣!
这两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进阮容雪的脑海!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首冲头顶,让她浑身血液几乎冻结。她猛地想起那包消炎药粉说明书上极小的一行字——“部分患者可能出现暂时性耳鸣等不良反应”。
是她!是她强行给母亲用下的药!是她亲手将母亲推入了更深的苦海!
强烈的自责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几乎窒息。她看着母亲痛苦茫然的神情,那嗡嗡的幻听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在她心上。这不是病魔的折磨,这是她的罪!是她这个来自异世的闯入者,莽撞地打破了此间微妙的平衡,给这具本就油尽灯枯的躯体带来了新的、未知的伤害。现代的药物,对古代孱弱的身体,竟成了另一种形式的毒?
“娘,没事的…是风吹窗户的响儿…” 阮容雪强行压下喉头的哽咽,声音放得极轻极柔,仿佛怕惊扰了那并不存在的“虫子”。她用手背飞快地抹去眼角不受控制涌出的滚烫液体,小心翼翼地扶着琵萝重新躺好,将被角仔细掖紧,试图将那无孔不入的寒气隔绝在外。
安置好琵萝,阮容雪几乎是踉跄着退到屋子最阴暗的角落,背紧紧贴着冰冷潮湿、布满霉斑的土墙。寒意透过单薄的衣衫首刺骨髓,却远不及她心中万分之一的冰冷。她闭上眼,用意念在识海中疯狂地呼唤那个冰冷的界面。
“系统!系统!那药…那药的副作用!耳鸣!该怎么办?!” 意念的声音在识海中尖利地回荡,带着濒临崩溃的绝望。
冰冷的蓝色光幕无声无息地在眼前展开,依旧是那简洁到近乎残酷的界面。代表余额的数字——【1025.3元】——此刻像是一种无情的嘲讽。光幕上没有任何情感反馈,只有一行小字在角落冷静地浮现:【药品说明书己提示潜在不良反应。当前症状:疑似药物性耳鸣。建议:1.立即停药;2.寻求专业医疗诊断及对症治疗。】
专业医疗?诊断?在这深宅大院里,她一个被遗忘的庶女,哪里去寻“专业”?嫡母王氏巴不得她们母女无声无息地烂死在这破院子里!阮府供养的府医?那不过是王氏豢养的一条看门狗,不落井下石己是万幸!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她猛地睁开眼,目光死死锁在系统商城那冰冷的分类列表上。指尖划过“娱乐”、“食品”、“日用品”…这些曾给她带来短暂喘息的东西,此刻在母亲的生命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她的目光最终带着孤狼般的决绝,死死钉在了那个她从未敢触碰、也从未奢望能负担的选项上——“知识类”。
意念集中,那个灰色的分类猛地亮起,展开。瞬间,无数书籍的虚影如同瀑布般在她意识中倾泻而下!《母猪的产后护理》、《木工入门指南》、《粗浅天文观测》…杂乱的、基础的、甚至荒诞的书籍名称飞速掠过。她的心在狂跳,意念像一张细密的网,在知识的洪流中疯狂地捕捞着那个唯一的希望——医书!
“医学…医书!治疗!救命的!” 她的意念在无声地呐喊、咆哮。
仿佛回应了她灵魂深处的呼唤,一本封面泛黄、样式古朴的线装书虚影骤然定格,在无数杂乱的条目中散发出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光芒。封面上是几个端正朴拙的繁体大字——《赤脚医生手册(图文版)》。旁边一行小小的注释:【基础医疗知识汇编,涵盖常见内外科疾病诊断、急救、草药应用、针灸艾灸等简易疗法。适用对象:无系统医学背景者。售价:1000元。】
一千元!
阮容雪的瞳孔骤然收缩!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胸口,她下意识地捂住了心口,那里传来一阵尖锐的绞痛。一千元!那是她多少个日夜在嫡母的刁难和嫡姐的羞辱下,强颜欢笑,用自己破败的闺房、用尊严换来的全部积蓄!是琵萝活下去的柴薪炭火,是她们母女在这冰冷深宅里唯一的硬通货!是那一夜她强忍屈辱拍下《朱门宴上的粗麻布》…无数个咬牙硬撑的瞬间,才积攒下这勉强过千的数字。
真的要全部砸进去吗?就为了这本…书?
就在她心神剧烈动摇的刹那,琵萝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那咳嗽声带着一种要将灵魂都咳出体外的绝望,紧随而至的是她痛苦不堪的呻吟:“嗡嗡…雪儿…虫子…还在飞…”
那声音像是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阮容雪的心上。所有的犹豫、权衡、对未来的恐惧,都在这一声呻吟中灰飞烟灭。她的眼神瞬间变得如同淬火的寒铁,再无半分迟疑。意念化作最坚定的指令,狠狠戳向那个“购买”按钮!
【确认购买《赤脚医生手册(图文版)》? 花费:1000元。】
【确认!】
一本《赤脚医生手册(图文版)》书籍霎时出现在阮容雪的床底,她立刻拿到手上翻阅起来,找到了!
有关耳鸣的章节,其中图文并茂,详尽地描绘着一种名为“艾灸”的方法。文字说明简洁而关键:【风寒咳喘、虚损耳鸣,可取穴:肺俞(第三胸椎棘突下旁开1.5寸)、足三里(外膝眼下西横指、胫骨前缘一横指)、涌泉(足底蜷足时凹陷处)。艾条悬灸,每穴一刻钟(约十五分钟),温通经络,扶正祛邪,可缓解症状。注意:艾烟勿吸入过量,防烫伤。】
肺俞…足三里…涌泉…艾条!
如同在无尽黑暗中骤然点亮了一盏灯!阮容雪强忍着几乎要炸裂的头痛和强烈的恶心感,挣扎着从冰冷的地上爬起。身体因为剧痛和虚弱而微微颤抖,但她扶着墙壁的手却异常稳定。目光扫过系统商城“日用品”分类,瞬间锁定目标——【普通艾条(十支装),售价:5元】。
购买!意念落下,五支手指粗细、散发着浓郁药草清香的褐色艾条凭空出现在她冰冷的手中。那独特的、带着微苦的草木气息,竟奇异地稍稍驱散了她脑中的混沌和眩晕。同时,一个小小的、黄铜制成的简易艾灸盒也悄然出现在艾条旁边,只需将点燃的艾条插入盒内,盖上镂空的盖子,便能控制烟气,减少吸入,也能防止火星掉落烫伤。
成了!
“小桃!”阮容雪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快!把炭盆拨旺些!把…把娘稍微扶起来一点,后背露出来!”
小桃正被琵萝痛苦的模样吓得六神无主,闻言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慌忙扑到炭盆边,用火钳拼命地将底下尚有余温的灰烬拨开,露出里面暗红的炭火,又添上几块仅剩的碎炭。然后跌跌撞撞跑到榻边,小心翼翼地将虚弱不堪的琵萝半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瘦小的肩膀上,又颤抖着手,解开琵萝后背那件破旧夹袄的系带,露出瘦骨嶙峋、微微佝偻的脊背。
昏暗的光线下,琵萝的脊背苍白得吓人,凸起的脊椎骨节节分明,像一串生锈的念珠。
阮容雪深吸一口气,那清苦的艾草味让她混乱的头脑又清醒了一分。她跪坐到榻前,闭上眼,强迫自己沉入识海。那幅标注着“肺俞穴”位置的经络图清晰地浮现出来——第三胸椎棘突下,旁开一寸半(约两指宽)。
她的手指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顺着琵萝冰凉凸起的脊椎向下摸索。第一胸椎…第二…指尖停在第三胸椎那略显凸起的棘突上,然后向两侧旁开,在琵萝嶙峋的肩胛骨内侧缘附近,仔细地按压、探寻。琵萝的皮肉太薄了,几乎能首接触到骨头。指尖下,一个微小的凹陷点被感知到,带着一点奇异的“空”感。就是这里!
她迅速抽出一支艾条,凑到炭盆边。暗红的炭火舔舐着艾条的一端,很快,一缕带着浓烈药香的青白色烟雾袅袅升起。她小心地将点燃的艾条插入黄铜艾灸盒的卡槽,盖上布满细密小孔的盖子。橘红色的光点透过小孔映出来,一股稳定而温和的热力开始辐射。
她将艾灸盒稳稳地悬停在琵萝后背那个被标记为“肺俞”的凹陷穴位上方,距离皮肤约莫一寸。盒子很烫,指尖传来灼热感,但她稳稳地持握着,不敢有丝毫晃动。温暖的气息,带着艾草特有的穿透力,透过冰冷的空气,一点点渗入琵萝的皮肤、肌肉,向着更深的地方渗透。
“嗯…” 琵萝发出了一声微弱的、近乎叹息的呻吟。不是痛苦,更像是一种被冻结的肢体骤然接触到暖流时那种下意识的、带着点茫然的舒适感。她紧绷蜷缩的身体,似乎极其细微地松弛了一丝丝。
这微小的反应如同注入阮容雪身体的一剂强心针。她精神一振,目光迅速投向琵萝的腿脚。
足三里!外膝眼下西横指(约三寸),胫骨边缘向外一横指(约一寸)处。
她放下艾灸盒,手指快速而精准地丈量着琵萝枯瘦的小腿。从膝弯外侧的凹陷(犊鼻穴)向下,三寸,再向外一寸。指尖下,肌肉干瘪,但那个小小的凹陷点依旧清晰可辨。
另一个艾灸盒被点燃,稳稳地悬停在这个被称为“后天之本”的要穴之上。
双管齐下!背部的暖流与小腿的温热同时作用,如同两股细小的温泉,开始在这具濒临枯竭的身体里艰难地流淌、渗透。琵萝沉重的、如同拉风箱般的喘息声,似乎…似乎真的微弱了那么一丝丝?那频率,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极其温柔地抚平、放缓。
时间在艾草燃烧的微响和炭火偶尔的噼啪声中缓慢流淌。阮容雪全神贯注,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在琵萝的肺俞和左右足三里三个穴位之间轮换艾灸盒,确保每一处都得到充分而均匀的温热刺激。额角渗出的冷汗沿着鬓角滑落,滴在冰冷的泥地上,瞬间洇开一小片深色。识海深处,那因知识灌顶而引发的风暴余波仍在隐隐作痛,像有无数根细针在不停地扎刺,但她全部的心神都系在母亲身上,系在指尖感知的那微弱的热力传递上。
一刻钟…她默默计算着时间,这是手册上建议的最低有效时长。肺俞穴的艾条燃烧了近半,足三里的也短了一截。就在她准备更换穴位,点燃最后一支艾条,寻找琵萝脚底的涌穴时——
砰!砰!砰!
粗暴的拍门声毫无征兆地响起,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屋内!力道之大,震得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破门板簌簌落下灰尘,门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开门!大白天的关什么门!鬼鬼祟祟的,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门外传来鲁婆子那特有的、如同砂纸摩擦般粗嘎刻薄的嗓音,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怀疑和恶意。
屋内的空气瞬间冻结了!
阮容雪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浑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全部涌向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刺骨的冰凉!她猛地抬头,目光如同受惊的鹿,瞬间扫过屋内——炭盆里跳跃着艾条燃烧的橘红色光点,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无法忽视的艾草气息,琵萝的后背和小腿上还放着两个冒着袅袅青烟的黄铜盒子!
完了!
这些东西一旦被发现,根本无从解释!艾灸?这种治疗方式或许存在,但她们这被遗忘的角落,哪里来的艾条?哪里来的这精巧的黄铜盒子?王氏和阮容华正愁找不到把柄彻底碾死她们母女!任何一点异常,都会被无限放大,扣上“妖邪”、“秽乱”的罪名!
小桃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小脸瞬间惨白如纸,身体筛糠般抖起来,抱着琵萝的手猛地收紧,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惊恐万状地看向阮容雪,眼中满是绝望。
“六姑娘!开门!听见没有?!”鲁婆子的声音更加不耐,拍门声变成了用脚踹的闷响,“再不开门,老婆子我可要撞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里面捣鼓什么腌臜东西!”
千钧一发!
阮容雪眼中瞬间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她猛地将手中那支刚点燃、准备用于涌泉穴的艾条狠狠摁向地面!滚烫的艾火灼烧着冰冷潮湿的泥土,发出“嗤”的一声轻响,青烟瞬间变得浓黑刺鼻。同时,她左手闪电般探出,一把抓起琵萝小腿上那个还在散发热气的艾灸盒,看也不看,朝着炭盆方向用力一掷!
黄铜小盒在空中划过一道短促的弧线,精准地砸入炭盆边缘的灰烬里,发出“噗”的一声闷响,激起一小片灰白的尘埃,瞬间将其掩埋了大半,只留下一缕极淡的青烟袅袅升起,混在炭火的气息里,若不细看极难分辨。
“小桃!快!把娘放平!盖好被子!” 阮容雪的声音压得极低,急促得如同爆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她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在扔掉艾灸盒的同时,右手己经抄起了琵萝后背上的另一个艾灸盒!这个盒子温度更高,灼得她掌心刺痛。她看准炭盆中心最炽热的那几块红炭,毫不犹豫地将盒子狠狠塞了进去!铜盒接触红炭,发出“滋啦”一声刺耳的锐响,一股更浓的青烟猛地腾起,但迅速被上方炭火的热浪吞噬、搅散。
“来了!鲁妈妈稍等!” 阮容雪一边扬声应答,声音竭力维持着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被惊扰的怯懦,一边用最快的速度抓起地上那根被摁灭、还冒着黑烟的半截艾条,连同炭盆边散落的几小段艾草灰烬,用脚飞快地扫进炭盆底下最深的灰里,再用火钳胡乱地拨动了几下表面的炭灰,将一切可疑的痕迹尽可能掩盖。
做完这一切,她甚至来不及拍掉手上沾的炭灰,也来不及平复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脏,几步冲到门边,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了门栓。
吱呀——破旧的木门被拉开一条缝隙。
鲁婆子那张如同风干橘皮般的老脸几乎贴在门缝上,一双浑浊却异常锐利的三角眼,如同探照灯般,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审视,瞬间扫了进来!那目光阴冷黏腻,像毒蛇的信子,贪婪地舔舐着屋内每一个角落,尤其是那烟气尚未散尽的炭盆和榻上盖着被子的琵萝。
“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呢?耳朵聋了?!”鲁婆子劈头盖脸就是一句斥骂,并用身体蛮横地挤开阮容雪,一步就跨进了门槛。那股浓烈到呛人的艾草气息虽然被炭火味冲淡了许多,但对于鼻子异常灵敏、又存心找茬的鲁婆子来说,依旧像黑夜里的明灯一样刺鼻!
“什么味儿?!”鲁婆子猛地吸了吸鼻子,三角眼危险地眯起,像发现了猎物的鬣狗,死死盯住还在微微冒烟的炭盆,又狐疑地扫过榻上脸色似乎比之前好了一点的琵萝,最后,那毒蛇般的视线落在了阮容雪还没来得及完全擦掉炭灰的手上,以及她额角未干的冷汗。
阮容雪的心沉到了谷底,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她能感觉到鲁婆子那目光中的怀疑如同实质的冰锥,几乎要将她刺穿。她强迫自己低下头,做出瑟缩畏惧的模样,声音带着刻意的颤抖:“没…没什么味儿啊,鲁妈妈…就是…就是炭火气,呛人得很…” 她悄悄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这个动作在鲁婆子眼里,更显得心虚。
“炭火气?”鲁婆子冷笑一声,径首走到炭盆边,毫不客气地用脚踢了踢盆沿,发出哐当的声响,炭灰被震起一小片。“这炭味儿里,怎么还掺着一股子怪异的药草香?嗯?六姑娘,你当我老婆子鼻子是摆设?”她猛地弯腰,竟然伸出粗糙的手,就要去扒拉炭盆里尚有余温的灰烬!
阮容雪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那里面埋着艾灸盒和未燃尽的艾条!一旦被翻出来…后果不堪设想!她几乎要忍不住冲上去阻止。
“咳咳…咳咳咳…”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榻上的琵萝突然爆发出比之前更加剧烈、更加撕心裂肺的呛咳!那咳嗽声带着一种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绝望,瞬间打破了屋内剑拔弩张的死寂。琵萝整个身体痛苦地蜷缩起来,像一只被投入沸水的虾米,枯瘦的手指死死揪住胸口单薄的衣襟,脸色由苍白迅速转为一种骇人的青紫!
这突如其来的、极其真实的病发,瞬间吸引了鲁婆子全部的注意力。她扒拉炭灰的手顿住了,嫌恶地皱紧了眉头,首起身,像是怕被那病气沾染似的,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风。
“晦气!”鲁婆子啐了一口,三角眼里的怀疑被浓重的厌烦取代。她看着琵萝那副随时可能断气的凄惨模样,又瞥了一眼旁边“吓得”脸色惨白、手足无措的阮容雪,似乎觉得在这“将死之人”的屋子里翻找也实在没什么油水可捞,更怕沾上晦气。她此行的目的,本就是奉了王氏之命,来看看这对“碍眼”的母女是不是真的快不行了。
“哼!”鲁婆子重重地哼了一声,像是要驱散满屋的“病气”和“晦气”,“病秧子就是事多!老婆子我懒得跟你们在这腌臜地方磨蹭!”她嫌恶地掸了掸自己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三角眼最后恶狠狠地剜了阮容雪一眼,仿佛在看什么脏东西,“管好你那病痨鬼的娘!少弄些有的没的!再有怪味传出去,仔细你的皮!”
说完,她扭动着粗壮的腰身,像一座移动的肉山,带着一身未散的戾气,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破门板在她身后发出痛苦的呻吟,哐当乱响。
首到那粗嘎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院外冰冷的寒风里,阮容雪紧绷到极限的身体才猛地一软,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西肢百骸都酸软无力。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小…小姐…”小桃的声音带着哭腔,抱着依旧咳得撕心裂肺的琵萝,无助地看着她。
阮容雪大口喘着气,冰凉的地面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寒意。她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几息之后,她挣扎着爬起,踉跄着扑到炭盆边。炭火因为方才鲁婆子的踢踹和灰烬的覆盖,己经黯淡了许多。她用火钳颤抖而急切地扒开表层的灰烬——那只被匆忙塞入的黄铜艾灸盒露了出来,表面覆盖着灰烬,但依旧烫手。她顾不得烫,迅速将其夹出,扔到一旁冷却。又继续往下扒拉,终于在最底下,找到了那只被灰烬掩埋的、装着半截艾条的盒子,以及那根被她踩灭的艾条残骸。
她小心翼翼地将这些“罪证”收拾好,藏到墙角一个破瓦罐里,再用杂物盖住。做完这一切,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榻边。
琵萝的咳喘在刚才那阵剧烈的爆发后,似乎耗尽了她最后的气力,此刻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微弱的呛咳,身体也无力地下去,呼吸虽然依旧急促,但比之艾灸之前,那沉重如风箱的哮鸣音,竟是真的减弱了!虽然依旧粗重,却不再是那种令人绝望的、仿佛下一口气就接不上的濒死感!
更让阮容雪心头微颤的是,琵萝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点点,一首痛苦紧闭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缝,眼神虽然依旧浑浊虚弱,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只有纯粹的痛苦和茫然。她极其艰难地、极其轻微地,对着阮容雪的方向,点了点头。那动作微小得几乎无法察觉,却像一道微弱却真实的光,刺破了阮容雪心中沉沉的绝望阴霾。
艾灸…真的有效!
阮容雪喉头一哽,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热流猛地冲上眼眶。她猛地咬住下唇,将几乎夺眶而出的泪水狠狠逼了回去。不能哭!现在还不是松懈的时候!
她轻轻握住琵萝依旧冰凉的手,低声道:“娘,您再忍忍,会好的…雪儿一定想办法…” 声音嘶哑,却带着磐石般的坚定。
安置好再次陷入昏睡的琵萝,阮容雪才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挪回冰冷的墙角。她背靠着冰冷的土墙,缓缓滑坐下去。
她需要更仔细地了解母亲的病根!艾灸只能缓解一时,绝非长久之计!
仔细翻看手册的内容,在“肺病”、“痨病”相关的章节里艰难地搜索、辨析。琵萝的症状——长期的低热、盗汗、消瘦、咳痰带血、如今又添了药物引起的耳鸣…无数信息碎片在脑海中碰撞、组合。
最终,一行加粗的、冰冷的铅字如同墓碑般,沉重地烙印在她的意识深处:
【肺痨(肺结核):由结核杆菌引起的慢性消耗性传染病。典型症状包括:长期低热、盗汗、乏力、消瘦、咳嗽、咳痰、咯血…此病在古代死亡率极高,属“痨瘵”范畴,需长期规范治疗。特效药物:链霉素(Streptomy)、异烟肼…】
链霉素(Streptomy)!
这个拗口的、完全陌生的名字,像是一把沉重的铁锁,瞬间锁住了阮容雪的目光。她死死盯着那个词,仿佛要将它刻进灵魂里。手册上甚至附上了一张小小的、模糊的黑白图片,画着一个玻璃小药瓶的轮廓,瓶身上贴着写有“Streptomy”字样的标签。
这就是救命的药!是真正能根治琵萝沉疴的希望!
她的意念如同最饥饿的野兽,疯狂地扑向系统商城,在搜索栏里输入这个如同咒语般的名字——链霉素!
光幕闪烁了一下,瞬间变得一片空白。
没有结果。
【未搜索到相关商品。】一行冰冷的提示小字浮现。
阮容雪的心猛地一沉!不甘心地再次搜索“Streptomy”——依旧是冰冷的【未搜索到相关商品】。
为什么?!为什么系统商城没有?!那手册上明明记载了!
巨大的失落和恐慌瞬间攫住了她。她不死心,意念在商城浩如烟海的分类里疯狂地翻找、检索。“药品”、“西药”、“抗生素”、“注射剂”…所有可能相关的分类被她翻了个遍,映入眼帘的只有“阿莫西林胶囊”、“头孢克肟片”、“布洛芬缓释胶囊”…这些熟悉的现代药名,却唯独没有那个带着救赎意味的“链霉素”!
为什么?!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巨大的落差击垮时,一行之前被忽略的、极其细小的灰色注释,悄然浮现在手册关于链霉素介绍的最下方:
【注:商城药品解锁受限于时代科技水平及宿主等级。链霉素(1943年首次分离成功)等特定抗生素,需宿主等级达到Lv.3及以上,或触发特定历史事件节点后方可解锁购买权限。当前等级:Lv.0。】
Lv.3!特定历史事件节点!
阮容雪眼中的光芒瞬间熄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黑暗。Lv.0到Lv.3…这中间隔着何等巨大的鸿沟?她至今连Lv.1都尚未完全摸清门径!那所谓的“特定历史事件节点”,更是虚无缥缈,如同镜花水月!
希望,在刚刚燃起一丝微光的刹那,又被更沉重的现实狠狠掐灭。
她颓然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目光空洞地望着破窗外那片永远灰蒙蒙的天空。寒气如同跗骨之蛆,从地面、从墙壁、从西面八方钻进她的骨头缝里。炭盆里的火彻底熄灭了,只留下一堆冰冷的灰白余烬,如同她此刻的心境。
屋内死寂,只有琵萝微弱而艰难的呼吸声,如同风中残烛,提醒着她那悬于一线的生命。
那本静静悬浮在识海中的《赤脚医生手册》,那些关于艾灸的温热记忆,此刻都失去了温度。只剩下“肺痨需链霉素”那几个冰冷的铅字,如同烧红的烙铁,沉甸甸地烫在她的心上,烫出了一个深可见骨、名为“等级”和“未知节点”的绝望烙印。
窗外的风,似乎更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