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墟宫殿的兽面纹铜鼎中,沉水香缓缓升腾,却驱散不了殿内凝滞的空气。妇好半倚在雕花榻上,右手抚过隆起的腹部,左手仍执着青铜笔批阅竹简。她发间的玉笄随着动作轻晃,映得脸色愈发苍白,自怀胎五月以来,她己连续七日未离开这间议事殿。
“王后,太医令说您需卧床静养...”女官小心翼翼的谏言被打断。妇好将竹简重重拍在案上,震得案头的龟甲卜辞微微颤动:“西境粮草调配尚未完成,东夷又有异动,此刻若懈怠,如何对得起战死沙场的将士?”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却掩不住尾音处的沙哑。
夏栀跪在角落里,刻刀在竹简上沙沙作响。她望着妇好日渐消瘦的面容,指甲几乎掐进掌心。自怀孕以来,妇好不仅要处理军国大事,还要应对贵族们的明嘲暗讽。昨日朝会上,老臣比干竟当众进谏:“昔有夏桀宠妹喜而亡国,殷鉴不远,望王后以王室血脉为重!”
“将军,或许可效仿武丁王初政时设立辅政大臣?”夏栀放下刻刀,斟酌着开口,“您可选拔干练女官,分担文书之务。”妇好闻言眸光微亮,随即又黯淡下去:“朝中女官多为贵族联姻工具,难堪大任。”
陆星鸢突然从堆积如山的典籍中抬头,她的衣襟沾着墨渍,发辫也散了一半:“我在研究《商王祖庚起居注》时发现,曾有女史官参与祭祀文书的撰写!我们可扩大女官选拔范围,从巫祝、工匠之女中择贤。”她展开一卷残破的龟甲,上面刻着歪扭的甲骨文:“看这字迹,应是未及弱冠的女学生所刻,笔法虽稚嫩,却颇有灵气。”
乔予安却皱着眉头盯着案头的占卜龟甲。这些记录妇好孕期吉凶的龟甲,裂纹走向竟与半月前她在档案室所见截然不同。她举起龟甲对着烛火,发现烧灼痕迹呈现出不自然的重叠,有人用高温重新灼烧过龟甲,将原本呈吉兆的“子孙繁昌”改成了“血光之灾”。
三日后的朝会,宫殿内外挤满了围观的贵族。妇好身着繁复的祭服,在侍女搀扶下缓缓走上王座。她每走一步,腹中胎儿便轻轻踢动,仿佛也在感知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大祭司拄着骨杖上前,手中龟甲泛着诡异的青黑色:“启禀商王,此乃三日前占卜所得,妇好王后怀胎实为不祥之兆,唯有...”
“且慢!”陆星鸢突然冲出队列,怀中抱着数十片龟甲,“大祭司可知,商朝自开国以来,便有'三卜定吉凶'之制?”她将龟甲在地上铺开,“这些是我从王室档案中找到的,妇好将军受孕当月的三次占卜,分明皆是大吉!”
乔予安紧跟着举起修复的龟甲残片:“而您手中的龟甲,裂纹处有二次灼烧痕迹,边缘残留的朱砂与您袖中符咒的颜料成分相同!”她的目光如刀,首刺大祭司骤然变色的脸,“敢问大祭司,为何要篡改占卜结果?”
殿内顿时哗然。妇好撑着王座缓缓起身,青铜钺不知何时己握在手中:“私改神谕,动摇国本,该当何罪?”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惊得梁上的燕雀扑棱棱乱飞。大祭司扑通跪地,额角撞在青砖上:“王后恕罪!是...是崇侯虎指使,他说妇人掌兵本就不合礼制,若诞下王子,恐危及王室正统。”
尘埃落定后,夏栀开始协助妇好制定女官选拔章程。她们在宫门外设立告示,凡识字通算的女子皆可应试。考试那日,三百余名女子挤满了校场,有头戴草笠的农家女,也有鬓插玉簪的贵族小姐。陆星鸢亲自担任主考官,看着一位布衣女子写下“治国如烹小鲜”的策论时,眼中泛起泪光,这是她在典籍中从未见过的鲜活智慧。
乔予安则整日泡在档案室,修复被损毁的女官制度文献。当她将一卷记载商汤时期女税官的竹简递给妇好时,后者轻抚着竹简上斑驳的刻痕,低声道:“原来千年前,便有女子在为家国奔走。”
三个月后,第一批二十名女官正式入职。她们身着崭新的玄色官服,在政务厅中处理文书、核算粮草。夏栀看着她们忙碌的身影,在新竹简上刻下:“妇好王后孕中力排众议,开女官参政之先河。自此,商朝庙堂不再是男子独步之地。”窗外,暮色渐浓,妇好的身影映在雕花窗棂上,与腹中胎儿的胎动一起,勾勒出古老王朝最动人的新生图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