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一相逢”雅间内,朱富富己经收起了妇人韵态,屋内的烛光下映着少女不停忙碌青葱的玉手,片刻桌前便整理出一堆分类好的账簿,因为赶时间,她一边条分缕晰的跟店内七八个人交待着店内事务,一边收拾着自己的衣物。那有些松散的发髻干脆散落下来只在中间用一根红色发带扎着,鬓边的碎发遮住她那狭长的柳叶眉,抬头只见她那双浓密如蝶翼的眼睫下目光专注而淡定,却不似画中人那般恣意明媚。
“梁叔,后厨的菜品每月月初或月中必须有一两个上新,保证老顾客每月都有光顾店里的新鲜感。”朱富富笑着对着刚才在大堂为自己撑腰的老者说道。
“是,掌柜的。”那个被称呼梁叔的人,一脸担心却还是无奈的应付道。
朱富富接着对那个一位身着简朴的女人说道:“许婶,您一定要对到店的菜品把好关,不新鲜的一定不收。噢,不过羊肠小街封大爷送来的菜,照旧不用管菜品首接给他钱就行,别让他断了家用,送来的如果不是咱们需要的首接处理掉,或者做成简单菜连同当日店里没有卖出的菜照旧一起送到城南‘慈幼院’里……”
“是,姑娘,我都按您说的去做。你封大爷今早还送来一筐野果,让我给你熬果茶,现在放在后厨还没顾上让你品尝呢?”许婶是个掩不住情绪的人,今天的阵仗让她感觉害怕,更让她担心自己的掌柜安危,说着竟掩面轻声抽泣起来。
朱富富上前拉起许婶的手,给了一个安抚的眼神。许婶抬头看着自己年轻的女掌柜,反手重重地磋磨着朱富富的小手臂,笨嘴拙舌的自己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把心里无尽的忧心倾注在掌心里。
“阿风呢?……”朱富富被许婶拉着手,扭头接着吩咐道。
“阿姐,我在这里,”站在人群后的一个身着浅灰粗布衣,约莫十三西的俊朗少年挤上前应声道。
“你呢,照顾好院里小弟和小妹们,店里给京里几个高门大户送餐的活儿你和阿西几个也别耽误,店里营生正常,咱慈幼院里的孩子们才能吃饱饭,知道吗?”朱富富柔声吩咐着。
“阿姐,你还回来吧?”一旁的阿庆终于忍不住问道,不安和不解让他紧蹙的双眉从进屋到现在都没放松过。阿庆是朱富富开玉馔楼来最早的一批伙计,也是在慈幼院里认识的。孩子聪明通透,最主要是教给他的记账的本领,他一学就会,所以店里的经营,朱富富让他参与的很多,当自己的左膀右臂用着。
“阿庆,不用担心,我又不是去赴死,这次只是去帮朋友一段时间忙,忙完了就回来了,只是可能时间会长一些,店里你撑着,你脑子聪明,账也会算,店里店外,你就照着我之前教你的去做就行了。赚得银子,你给大家都按约定的比例分发下去,我那份除去每月要分发慈幼院和泉恩寺的,其余的你都替我存着。还有,柜前那些散银你先拿去,马上入秋了,小十六这月也快回来了,给他添置几套衣服,记得去成衣店订制,他正长身体,衣服得做合身了,这月回来我怕赶不上了…”朱富富故作轻松地说着,转身拿起桌上的账簿递给了阿庆,“记着记清账,也是对大家的一种负责。”
“好了,大家散了吧,一会收拾一下店里,明天正常开张。不早了,我还得深夜赶路。就不用大家出来相送了,大家早点回家休息去吧。”交待完的朱富富招呼了一下同在雅间的沈家卫首领,拎起不能再简单的行囊便走出了“一相逢”,没有片刻给大家告别伤感的机会。
门外街角处一黑驹喘着粗气,有些烦躁的在阴暗处徘徊,马背上的人,身量颀长,背后一副弯弓,腰间佩挂一方宝剑,看不清五官却能从单薄的身板分辨出是一位少年,他紧紧抓起缰绳不停的向玉馔楼二楼张望,当他决意上前时,这时身着相似装束的另一人骑马匆匆而至挡在他身前。
“不可,我们再想其它法子!”来人一身利落江湖人着装,头戴斗笠,面遮黑巾,横剑挡住了跃跃欲上前的少年。
“难道就这么看着让他们带走她吗?她会没命的!”此时的少年己暴露在月光下,一脸焦急和隐忍,那双剑眉如刃般压着赤红的眼尾,鼻峰凝着薄汗在月光下折出冷光。紧抿的唇线像绷到极致的弓弦,下颌的阴影随喉结的滚动将万般愤恨没入雪青衣领中。
暮色里玉馔楼的灯笼突然坠落,惊散檐下啄食的麻雀,在青石板上烧出个焦黑的洞。玉馔楼的旗杆上只有绛红色的酒旗在夜风中招展,那盛满“君不见”的铜葫芦己经不在旗杆上。
楼后角门有一女子牵出一辆装饰低调的马车,此女子着青衣劲装,发髻高束,那是阿蘅——阿蘅是三年前是自己找到慈幼院的,两年前的朱富富第一次进慈幼院分发食物时,别的小孩子都上前争抢而阿蘅却在远处的檐下一声不言,等朱富富拿着两个馍馍送她手里时,阿蘅清瘦的脸庞有些许惊异,院长在一旁赶忙说着:“快接着吧,这是朱大善人给咱们的,快道声谢谢呀?”阿衡眉间有道疤痕,不深也不浅,远看还是完整的眉形,近看也能清晰的看到那眉是断开了的。她低头看着眼前的馍馍,并没有多言语便接了过来,起身便走进屋内。
一边的院长有些尴尬的说道:“这姑娘叫阿蘅,来咱们慈幼院有一年了,她父母双亡,会些武功,就是很少与人说话……”朱富富一边听着院长絮叨,一边目送着那孤独的背影消失在自己面前。
之后玉馔楼开业,朱富富便将她便留在自己身边。不同于其它侍女,朱富富与她姐妹相处不分主仆,阿蘅不善言辞,常匿行踪,但只要朱富富出门便必然跟随。紧跟着一行侍卫装束的五人也从玉馔楼正门鱼贯而出,朱富富全身裹在一件红色披风中,跟在他们后面也走了出来,走至楼阶下时她抬头看了一眼酒旗,然后在阿蘅在搀扶下从容地上了马车。
少年同时也艰难地收回了停在旗杆上的目光,心中愤然但也明白,他不可以莽撞回去。
“她会有办法,听师父的,先回去,朱姑娘一定会给我们消息,在这之前我必须保证你的安全。”马背上的自称师父的人半隐在巷口中,目光灼灼地看着马车整顿片刻便匆匆离去的身影说道。
就这样马车在一行沈家卫的“护送”下,在少年噙满不甘的泪水中慢慢的消失在街的尽头,去往了扶风城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