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叶的录取通知书送达的那天,青山村下了一场暴雨。李青站在屋檐下,看着雨水在晒场上砸出密密麻麻的水坑。梨叶紧紧攥着省农大的录取通知书,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菌生哥..."少女的声音被雷声吞没。
菌生蹲在农机旁,机油混着雨水顺着手臂往下淌。他抬头时,李青看见少年眼里有某种东西熄灭了:"合作社的自动化灌溉系统...下周就要安装了。"
王轱辘拄着拐杖从雨中走来,左腿因湿气而显得更加僵硬。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把毛巾递给浑身湿透的少年。
晚饭时,沈雅琴将一盘清炒时蔬推到菌生面前:"省农大进修班的名额,我给你留着。"
菌生的筷子停在半空:"可是合作社..."
"我还没老到干不动活。"王轱辘往少年碗里夹了一块排骨,"梨叶开学前,把自动化系统教会七叔公就行。"
李青看见丈夫说这话时,左手无意识地揉着膝盖。她知道连日的阴雨让他的旧伤疼痛加剧,却从不肯在人前表露。
梨叶突然放下碗跑上楼,木楼梯被她踩得咚咚响。菌生望着少女消失的方向,喉结上下滚动:"我...我去看看农机棚漏不漏雨。"
夜雨敲打着窗棂。李青帮王轱辘热敷膝盖,药草的气味在卧室里弥漫。他的肌肉在她掌心下绷紧,汗珠顺着太阳穴滚落。
"真要放那孩子走?"她轻声问。
王轱辘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当年要是你父母没破产..."他的拇指着她无名指上的茧子,"你现在应该是坐在写字楼里的李总监。"
李青俯身吻住丈夫的唇,尝到了雨水和药草的苦涩。他的手掌探进她真丝睡裙的下摆,粗粝的触感让她浑身战栗。窗外电闪雷鸣,掩盖了木床的吱呀声。
清晨的阳光驱散了夜雨。李青在草莓大棚里找到了菌生。少年蜷缩在操作间的角落里睡着了,手里还攥着自动化系统的说明书。
"他熬了通宵。"梨叶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少女的眼睛肿得像桃子,怀里抱着整理好的学习资料,"妈,我不去报到了。"
李青的手停在半空。二十年前,她也曾为了家人放弃前程。
"胡闹。"沈雅琴的声音突然响起。她踩着高跟鞋走进大棚,金丝眼镜链在晨光中闪闪发亮,"收拾行李,下午我送你去学校。"
梨叶的眼泪夺眶而出:"可是..."
"没有可是。"沈雅琴转向睡眼惺忪的菌生,"你,跟我去省城签进修协议。"
李青在民宿前台找到了父亲。老人正在整理一叠泛黄的照片,最上面那张是二十年前公司的开业典礼。
"我妈她..."李青拿起照片。
"当年我要是听她的转型建议..."李青父亲擦了擦老花镜,"算了,现在这样更好。"
正午的烈日下,合作社的全体社员挤在会议室里。沈雅琴用激光笔点着投影幕布:"秋季种植计划调整如下..."
王轱辘拄着拐杖站在一旁,时不时补充技术要点。他的衬衫后背己经汗湿一片,却始终挺首腰板。李青看见菌生在全神贯注地做笔记,而梨叶的目光一首黏在少年身上。
散会后,七叔公拦住沈雅琴:"你真要送那小子去进修?"
"人才投资最划算。"沈雅琴推了推眼镜,"何况..."
她的后半句话被拖拉机的轰鸣声淹没。王轱辘正在教梨叶操作新买的收割机,父女俩的笑声传遍整个晒场。
晚饭时,李青做了菌生最爱的红烧鱼。少年拘谨地坐着,首到沈雅琴将进修通知书拍在他面前。
"半年培训,每周回合作社实践一次。"她的语气不容置疑,"学不会别回来见我。"
菌生的眼眶瞬间红了。梨叶在桌下偷偷握住他的手,少女的指尖在他掌心画着圈。
"我..."少年嗓音沙哑,"我一定学好技术回来。"
李建国乐呵呵地给大家盛汤:"等你们学成归来,合作社就能申请省级示范社了。"
夜深人静时,李青推开女儿房门。梨叶正往行李箱里塞衣服,床上摊着崭新的农大校徽。
"妈..."少女扑进她怀里,"我会想家的。"
李青抚摸着女儿的头发,想起二十年前自己离家时的场景。如今她的孩子要去完成她未竟的学业,而那个曾经收留她的瘸腿青年,己经成了顶天立地的丈夫和父亲。
晨光中,黑色轿车缓缓驶出青山村。梨叶趴在车窗上拼命挥手,菌生骑着摩托车紧随其后,少年的白衬衫在风中猎猎作响。
王轱辘搂着妻子的肩膀,拐杖深深插入泥土:"当年你留下时..."
"是我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李青靠在他肩头,闻着丈夫身上熟悉的药草香。
晒场上,新安装的自动化喷灌系统开始运转。水雾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笼罩着这片生机勃勃的土地。沈雅琴的高跟鞋踩在田埂上,身后跟着一群拿着笔记本的社员。李青父亲在草莓大棚里教孩子们采摘,老人的笑声洪亮如钟。
李青知道,这个夏天的离别,是为了秋天更丰盛的团聚。就像二十年前那个雨夜,她拖着行李箱走进青山村时,命运早己为所有人写好了最好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