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气还没散尽,林菲菲己经穿好那件黑色的高领毛衣。她站在穿衣镜前,用发胶将灰蓝色短发打理得一丝不苟,动作优雅得像在夜场后台准备登台。我斜倚在门框上,看着她把崩了口的裁缝剪别进后腰——那个位置刚好被毛衣下摆遮住,只露出一线金属的冷光。
"蝎子现在管着老城区的地下赌档。"她对着镜子涂口红,鲜红的颜色衬得她肤色愈发苍白,"夜巴黎黄了的时候,他趁机吞了大部分的地盘。"镜中的她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恍惚间又变回那个让道上人忌惮三分的"林小姐"。
栗栗和棠棠坐在餐桌前,小口咬着李红梅蒸的奶黄包。两个小家伙今天格外安静,大眼睛追随着妈妈的一举一动。棠棠的左手无意识地摸着脖子上那道淡得快看不见的勒痕,那是上次绑架留下的印记。
"妈妈要去打坏人吗?"栗栗突然问,声音清脆得像玻璃风铃。
林菲菲系腕表的手顿了一下。她走到女儿身边蹲下,平视着孩子的眼睛:"妈妈去找个老朋友聊聊天。"她整理着栗栗歪掉的蝴蝶结,"放学跟李奶奶去周爷爷那儿写作业,我给你们带糖炒栗子。"
李红梅从厨房探出头,手里还拿着沾满面粉的擀面杖:"俩丫头交给我,你们放心办事。"她眼角的皱纹里藏着担忧,语气却坚定得像在说今天要包什么馅的饺子。
城南的老城区在白天像个卸了妆的,褪去夜晚的浮华后露出斑驳的本相。林菲菲踩着五厘米的高跟鞋走在前面,步伐稳健得像走在旧日的舞台上。阳光透过违章建筑间的缝隙,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前面那家挂着蓝招牌的台球厅。"她头也不回地低语,手指不着痕迹地碰了碰后腰位置。我点点头,手伸进外套内袋,握住了提前准备的防身喷雾。
台球厅里弥漫着劣质烟草和啤酒混合的气味。几个纹身青年围在最里面的台球桌旁,其中一个后颈隐约露出青色的蝎子纹身。林菲菲径首走过去,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蝎子。"她站在台球桌旁,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厅里瞬间安静。
纹身青年缓缓首起身,金链子在领口晃荡。他眯眼打量林菲菲,突然咧嘴笑了:"哎呦,这不是林小姐吗?听说你现在从良了?"他故意用球杆轻佻地挑起林菲菲的下巴,"怎么,想重操旧业?"
林菲菲不躲不闪,只是微微抬起下巴,露出脖子上那道淡疤——那是老刀用碎酒瓶留下的"纪念"。阳光从脏兮兮的窗户斜射进来,照得她灰蓝短发边缘泛着冷光。
蝎子的笑容僵在脸上。他摆摆手,几个小弟不情不愿地退到一旁。"后门说话。"他压低声音,眼神飘向台球厅后巷。
后巷堆满发霉的纸箱和空酒瓶。蝎子点了支烟,烟雾在阳光下呈现出病态的蓝色。"爆炸不是我干的。"他开门见山,"但我确实知道是谁。"
林菲菲靠在潮湿的砖墙上,阳光照着她的半边脸,另外半边隐在阴影里。"开价。"她问得干脆。
蝎子舔了舔嘴唇:"我手底下十几个兄弟要吃饭。"他弹了弹烟灰,"听说你厂子里缺保安?"
这个出乎意料的回答让我和林菲菲对视一眼。她微微眯起眼睛,翡翠色的眸子在阳光下像两潭深不见底的水。"工资按市场价。"她终于开口,"但有个条件。"
"你说。"
"告诉我名字,然后永远别出现在我女儿面前。"
蝎子沉默了很久。远处传来小贩的叫卖声和自行车铃响,巷子口有几个小孩追逐打闹的嬉笑声。最终,他掐灭烟头,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照片递给林菲菲:"上个月有人找我干这票,我没接。照片背面有地址。"
照片上是个穿西装的中年男人,站在某家高档餐厅门口。林菲菲翻过照片,眼神瞬间变得锋利如刀。她将照片递给我,上面用铅笔写着一个地址——城北某高档小区。
"谢了。"她转身要走。
"林小姐!"蝎子突然叫住她,"当年老刀的事...对不住。"
林菲菲的背影僵了一瞬,但没回头。阳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斜斜地投在斑驳的砖墙上。我们走出巷子时,远处学校的下课铃隐约可闻。
回到十八号楼己是黄昏。栗栗和棠棠趴在门卫室的小桌上写作业,周老师戴着老花镜在一旁批改,红墨水在作业本上画出一个个圆圈。李红梅在院子里晾衣服,湿漉漉的床单在风中鼓起,像一面面白色的帆。
林菲菲蹲下身检查孩子们的作业,阳光透过晾晒的床单,在她脸上投下流动的光影。棠棠突然伸手摸了摸妈妈的脸:"妈妈身上有烟味。"小鼻子皱了皱。
"去洗澡。"栗栗学着李红梅的语气,一本正经地指挥,"然后吃饭!"
浴室里水汽氤氲。林菲菲站在花洒下,热水冲过她紧绷的肩膀,在瓷砖地上汇成混浊的小溪。我拿着毛巾站在一旁,看着她用力搓洗手臂,仿佛要洗掉什么看不见的污渍。
"照片上的人,"她突然开口,声音混在水声里,"是周远山的私人律师。"热水冲过她后颈的那道疤,皮肤泛着不自然的红,"现在给一个房地产开发商当法律顾问。"
我关掉水龙头,用大毛巾裹住她。她的身体在颤抖,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别的什么。"明天去找杨警官?"我轻声问,手指穿过她湿漉漉的短发。
她摇摇头,湿发甩出水珠:"先确认地址。"抬起脸时,眼神己经恢复清明,"如果是他指使的爆炸..."后半句话没说完,但裁缝剪在梳妆台上反射的冷光己经说明一切。
晚饭后,孩子们在李红梅屋里看动画片。我们坐在阳台上,夜风带着初秋的凉意。林菲菲穿着我的旧毛衣,袖子长出一截,只露出纤细的指尖。她手里拿着那张照片,月光照在西装男人的脸上,显得格外苍白。
"明天我去踩点。"她说,声音很轻,"你留在厂里,最近接的校服订单要赶工。"
我握住她冰凉的手:"一起。"
她摇头,灰蓝短发在月光下泛着银光:"厂子不能没人。"手指无意识地着照片边缘,"再说..."话没说完,栗栗突然推开通往阳台的门。
"妈妈!"小姑娘抱着破耳朵的兔子玩偶,光脚站在门口,"棠棠做噩梦了。"
卧室里,棠棠蜷缩在被窝里,小脸煞白。林菲菲坐在床边,轻轻拍着女儿的背,哼起一首不成调的摇篮曲——那是她自己编的,歌词只有简单的"不怕不怕"。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银线。
我站在门口,看着这幕宁静的画面。林菲菲的侧脸在夜光中柔和得不真实,与白天那个在阴暗巷子里周旋的女人判若两人。她的手指轻轻梳理着棠棠的头发,哼唱声渐渐低下去。
夜深了,整栋楼陷入沉睡。林菲菲坐在梳妆台前,用油石打磨那把裁缝剪。沙...沙...沙...规律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我躺在床上,看着她的背影——毛衣滑落露出一侧肩膀,上面有道浅色的旧伤疤,在台灯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陈默。"她突然唤我,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
我走到她身后,双手搭在她肩上。镜中的她抬起头,翡翠色的眼睛里有我熟悉的坚定,也有罕见的犹豫。我俯身吻了吻她冰凉的耳垂,尝到淡淡的洗发水香气。
"明天会好的。"我说。
她放下剪刀,转身抱住我的腰,脸贴在我腹部。我感觉到她温热的呼吸透过布料传来,还有轻微的、几乎不可察觉的颤抖。窗外,十八号楼的老槐树在夜风中沙沙作响,树影婆娑,像在诉说一个只有它知道的秘密。